后世释早夭、报国为殇,有诗云:
“出不入兮往不反,平原忽兮路超远。带长剑兮挟秦弓,首身离兮心不惩。”
然于殷商末世,奉父子相残为义,尊以身祭旗为勇。罔顾天道人伦,遂为后人所不齿。
但殷寿无所谓,质子八百,多一个少一个都并不明显。且冀州城破,有没有苏氏的质子都已经不重要了。
至于殷郑,殷寿的小女儿,她似乎要比她的父亲更难过一些——少了一个好看的阿兄,缺了一个有趣的玩伴。
“苏全孝去哪儿了?”
崇应彪一抬头,看见殷郑坐在质子营房外的一棵大树上——粗壮的树枝探进营地。殷郑就坐在上面,晃荡着双腿。一轮满月悬在她身后,月色如水,银辉勾勒着少女的轮廓。
他没准备理她,崇应彪一向觉得这小姑娘很是刁钻——他不想给自己惹麻烦。于此,他没有任何反应,只是带着他的剑继续向前走去。
可走了没两步,那个声音又在他背后响起,而且这一次,指名道姓。
“我在问你话,崇应彪。”殷郑停顿了一下,“苏全孝呢?”
她为什么不去问她阿兄殷郊或者殷郊的好兄弟姬发?崇应彪转身时,面上颇有些不耐烦的神色,“死了。”
“怎么死的?”
“长剑贯喉。”
殷郑俏似姜皇后的眉目染上几分哀色,“为什么?”,她继续问道。
“您是来找姬发还是姜文焕的?”
答不对题。
小姑娘笑了,露出一排莹白的贝齿来,眉眼弯弯。她将双手撑在树枝上,微微俯下身来看他,“自然是来寻公子彪的。”
“他是你唯一的朋友,我想先来问你。”
崇应彪愣住了——对于殷郑的话他既不想承认,又无法反驳。
入朝歌八年,姬发有殷郊情同手足,鄂顺和姜文焕形影不离。四方质子,独他总是形单影只,偶尔才有苏全孝那个大傻瓜陪伴片刻。
大抵是因为他生性淡漠又脾气不好,而且言语刻薄,且总是和太子挚友起冲突——所有人避之不及的坏处他沾了一遍,很少有人愿意跟他多来往。除了大胜归来之日有人愿意与他把酒之外,平日里很少有人寻到他跟前来。也只有苏全孝,能从他比火都冲的言辞里听出一两句关怀来。为此,还感怀无比,愿意同他作伴。
像是一口气堵在胸口处,骂也不是,退也不是。崇应彪只能直挺挺地站在那里,仰头和树上的殷郑遥遥相望。
须臾间,这一方天地似万籁俱寂,徒留他们二人在此对峙。片刻后,殷郑兀自凝眉轻叹。
“殷商大获全胜,公主为何太息。”
“叹故人。”
说罢,殷郑伸手指了指树下的空地,“过来接着我。”
“什么?”
崇应彪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更不确定自己理解的和殷郑想表达的是不是同一层意思。
“我让你来这儿接着我,我要跳下去了。”
“公主不会从树上下来吗?”虽然不愿被这般呼来喝去的,但崇应彪的腿还是先于他的头脑,自觉地走到树下。
“不会。”
殷郑没有立刻跳下来,而是先回答了他的问题。
“公主从前是如何下来的?”
“苏全孝接着。”
说罢,她就一跃而下。夜风里,殷郑的裙袂翩然,腰间环佩相击,似溪水触石般泠泠作响。
殷郑落在他怀里时,崇应彪的手只是轻轻地沉了一下。他旋即搂紧了怀里的人,却觉得她没什么重量——轻飘飘的,和云一样。他不是没见过美人,苏妲己从马车里爬出来的那一刻,惊艳的可不止他一人。与苏妲己触手可及、摄人心魂,甚至能灼伤世间万物的美艳不同,殷郑身上带着某种缥缈的美感。就像是水中月、镜中花,消他稍稍用力,便会消散了一样。
这是崇应彪第一次这么仔细地打量殷郑。她生得像姜皇后,眉眼秀致,聪敏端淑的样子。性子应当也是如同姜皇后一样的内敛温和,毕竟平日里尽是居于内殿,习书文女红,抑或是学些乐舞。崇应彪原以为殷郑就是该像姜皇后的,是个像她那样,如玉般的美人——温润纯良,但也脆弱易碎。
当然,这些都是他猜的。崇应彪并没有怎么见过殷郑。正如他所说,殷郑常年随姜皇后居于内殿,若无年节祭祀,很少出席大宴。而他们之间的交集,就更少了。
可是殷郑落进他怀里时,崇应彪方觉出些别的意味来。虽然具体是什么他一时之间说不上来,但她就算是长得再像姜皇后,崇应彪此时也能从她眼里觉出几分殷寿的气息。殷郑和她母亲,可并没有那么相似。
恐怕就是她那还算灵活的脑子和这幅骗人的样貌,哄住了苏全孝那个傻子吧?崇应彪想着。不知为什么,他忽然想起伐冀州之前的事——
那是拔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