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上,来不及为逝去父亲悲伤,也不及因骤然封侯而喜悦,更没有为劫后余生感到庆幸——他只觉得无望。
只有他,做了最错的选择。更无望于,这错中之错,却是他所有的选择之中,最好的一个。
鄂顺在父亲催他动手的声音中,举剑而反,意料之中死在殷寿剑下——鄂侯每一声泣血的呼唤都是对他的嘲讽。随后,南伯侯自戕于姜文焕的剑锋之下。而姬发,他保住了身负重罪的西伯侯。
不过一盏茶的工夫,崇应彪便自云间跌入泥潭。如今他孝义两失,“北伯侯”才是真正的徒有虚名。
而他崇应彪,是这大殿之上,最大的笑话。
......
月光照着他伶仃的身影回到院中,只见他神色恍惚,一手扔了兜鍪,另一只手又去扯肩上的铠甲。
染血的甲片一片冰冷的黏腻,少年的手指按在上面,顿了一下。似是这片刻之中,他尚意识不到身上沾染了什么东西。
他带着几分懵懂,捻了捻指尖的暗红,又凑近鼻尖处一嗅——一声凄厉的号叫划过皎洁的月色。
崇应彪疯了一般地扯着肩上的甲胄,一把将其掼在地上。铜制的鳞甲相碰铿锵,玉饰落地琳琅作响。他脚下虚浮地跑到院中的水缸便,借着月光,看清了自己在水中的倒影——
少年苍白的面容之上缀着几滴灿若瑚珠的血色。
他不要命般地扎进水缸里,想要洗去身上的血腥气。可他的衣衫早已被渗透了甲胄的鲜血浸染,那一片触目惊心的红在他衣衫上蔓延开来——任他怎么洗都洗不掉。
崇应彪反复搓洗,直至双手破皮露肉,渗出血点,仍不见成效。
这时候,他忽然想起苏全孝来。对,他会洗衣服,让他来一定能洗干净。
“苏全孝!”他一边扯掉上衫,一边朝屋中叫喊,“苏全孝!出来给我洗衣服!”
一脚踹开房门,却见屋中空荡荡一片——
苏全孝早就不在了。他死在自己面前,永远留在冀州冰冷的雪地上。
崇应彪如同泄力一般倚着门框,一点点滑坐下去。他坐在门槛上,头侧倚着门,任漫天霜雪零落在他怀中——冷冷的,一片虚无。
他望着月亮,突然冒出个古怪的想法来:要是苏全孝在就好了。
他能给自己洗衣服,还有殷郑送给他的糕点和药膏可以分,他还会讲无聊的故事。就算是这些都没有,自己也能指使他去做许多无用的事,聊以取乐......
说来可笑,崇应彪第一次在苏全孝身上,知道了思念是何滋味。
苏全孝那个故事是怎么讲的来着?崇应彪极力回忆着,口中不觉絮絮低语,
“有狼王北境,嗜杀成性......偶伤于箭矢,伺机而逃......”
“觅一避风处,枕藤而眠......”
故事到这里,断了。一个令崇应彪倍感惊惧的事实乍现在他面前——他没有听到结局。
刚刚开始平静的心绪忽而又变得狂躁起来,崇应彪捂着头,在记忆的深处奋力搜索,试图在他梦境的边缘,寻得几分线索。他用力地捶着太阳穴,试图唤醒那段根本不存在的记忆,最终一无所获。
一团无名的怒火在他体内流窜,此时的崇应彪似乎双眼如盲,扫落案几、床榻之上的一切事物——他恨不得毁了眼前的一切。黑暗之中,他一脚踢在横倒的案几上,狠狠摔在地上。痛感自肩颈的磕碰处流窜直至四肢百骸之中。
崇应彪终于安静了,如同将死之人一样躺在废墟之中,静静地感受尖锐的疼痛。
他终于想明白了:他仍然不甘,不甘就那么把自己“杀死”在大殿之上。无人为他回首,无物与他陪葬。
躺了半晌,“孙子羽”这个名字突然蹦出来——崇应彪记得,他曾是苏全孝在北方旅中的至交。
于此,崇应彪才缓缓从地上爬起来。步履蹒跚地来到院外,随便找了个守卫叫他替自己叫百夫长孙子羽前来。
既然是至交,这个故事,孙子羽总该是听全了的。
......
可孙子羽压根儿不知道这个故事,更不论什么结局。
他漠视崇应彪的责问,就如同崇应彪当时对苏全孝的死视而不见。
崇应彪一拳落在孙子羽面上,将其打倒在地。随后,便是他如雨般密集的拳头,狠狠落在孙子羽身上。
起先,被按在地上的人尚有几分余力挣扎,可渐渐地就没了声息——质子旅中,崇应彪向来以近战闻名,唯有太子殷郊可以与之一战。此时,孙子羽被打得毫无还手之力,唯有等死。
癫狂之间,崇应彪忽觉什么东西吊在他扬起的手臂上。他下意识地停住手——
昏暗中,他只瞧见个小巧的身影窜到他身前,一头撞过来将他推开两步。双手箍着他的腰身,阻止他向前。
其实来者没什么力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