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日便是中秋团圆之夜,游子归家,阖家尽欢。唯有她裴月要离家远走,从此宫门深似海。
竹影翻涌,如海浪似云海,搅动一片冰心。回到闺房,裴月望着窗外透过来的月光,与去时相比,心境已是翻天覆地。
不知过了多久,父亲的影子出现在门外,他来回徘徊,久久不言。裴月在屋内瞧着,仿佛是幼时看的皮影戏。
到底裴月先开口:“是阿爹么?”
裴临水应了两声,又斟酌片刻才道:“阿月,深宫人心复杂,此行艰险,万万保重自身。”
裴月应了两声,鼻头泛酸。那厢父亲并不离去,似乎还有未尽之言。沉默了许久,熟悉的声音才又响起。
“当今圣上雷霆手段,防备心重。阿爹远在北境,圣上不免放心不下,这才起了心思让你入宫。说起来,都是阿爹误了你。”
原来如此。裴月心里的疑团终于解开了。
事实上,她接了圣旨回到闺房时,也想派弄墨去打听一下这一切究竟是怎么回事。可侍女尚未出门,她便又将人唤了回来。
入宫这事并没有转圜的余地,即便知道是何缘由也改变不了什么。她在意的是阿爹阿娘在前厅的态度,仿佛盼着她离家一般。她到底才十六岁,他们便如此放心吗?
现下阿爹亲自前来解释,对于此时此刻伤情的裴月而言,已是莫大的安慰了。
裴月忍着眼泪,道:“不怪阿爹。”
若说方才前厅对阿爹有什么怨怪,见他自责也尽消了。裴月仔细瞧着窗外的影子,并不似自己记忆中的挺拔。她想起阿爹这些年一边守卫边境,一边又要照料哥哥、费心周旋阿娘对自己的敌意,实在也是辛苦得紧。她一阵心酸不舍,想起自己其实不该与阿爹置气。
君君臣臣,自古如此。她和阿爹,都是身不由己。
她站起身,想要为阿爹开门,哪怕再多说几句话,毕竟明朝她便要远行了。
才走几步,外头阿爹又道:“那阿月早些歇息。今日你哥哥忙碌,受了风寒,我去看看他。”
一颗心沉了下去。裴月安慰自己,哥哥身子不好,若是因着风寒犯了病,更无人承欢父母膝下了。这些年都是如此,她该理解的。
只是,一晚上辗转反侧,终究眼泪打湿了枕头。
——————
辰时正刻,嵇夜备好一切,准备迎接裴月。他想着昨夜那个女子既害怕无所依靠,又强自镇静的样子,心里便有些莫名其妙的酥痒。
很想看她今日如何应对。
约莫等了一刻钟,嵇夜终于见到了盛装而来的裴月。她眼下微红,显然是哭过,现下正与父母依依惜别。日光初起,洒在他们一家人身上,嵇夜觉得很讽刺。
这个女子,还不知道昨天究竟发生了什么。
他此番来雍州,带了两道圣旨。第一道是带裴刺史之子裴宴入宫陪读。第二道才是命裴月入宫为美人。
天子心思缜密,知晓裴临水或许不舍得他那身有弱症的儿子远离雍州,但天子也不会容忍一个没有把柄的人把持边境多年。这第二道旨意便是给裴临水的选择,若他舍不下儿子入金陵陪读,便要献上健全的女儿。
无论如何,天子都要有裴家人在手,才能安心用裴临水在雍州重地。
嵇夜眯起眼睛,想起他刚宣布第一道旨意,裴临水的夫人许氏便跪在自己面前,声泪俱下:“求殿下宽容,为我们向皇上进言,阿宴自幼身子弱,离不了雍州啊。”
她抓着他的衣摆,“我还有一个女儿,雍州的人见了她都夸她是九天仙子。让她入宫陪读不好吗?或者入后宫、入王府?总之皇上没有非要阿宴不可的理由啊。”
嵇夜并未立刻拿出第二道圣旨,而是给了裴临水机会,问他意下如何。他犹犹豫豫,终究在夫人的哭声中妥协,开始极力夸赞裴月的美貌美德。
裴宴身子自是弱,可进京不过是陪读,没有人会缺了他衣食照料。而裴月进京,却是入那刀山火海的后宫,一个不慎便会丧命。
裴临水夫妇如此冷心冷肺,竟教他想起了他那早逝的父皇,一样的偏心无情。
嵇夜当时便对许氏口中所说的裴月好奇起来,他想知道,在这种家庭里长大的女子会是什么样。
后来见着,原来却是同自己年少时一般痴傻。
嵇夜看着眼前离别场景,腹部一阵不适感传来。许氏这般焦躁不安,连女儿的脸都没有正经看一眼,怎会有什么牵挂?
裴月,你知不知道,自己有多可悲。
裴月却不知嵇夜打量她已久。她还待嘱托阿爹阿娘什么,便听到身后冷冷声音传来:“裴美人,该上路了。”
她怨怪镇南王不通人情,咽下心中的许多话,拖着沉重的脚步走向马车。
镇南王的准备的马车甚为高大,即便有轿凳,裴月拖着金缕玉衣也甚为不便。更遑论,她还一手拿着团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