拜道:“儿臣此来,另有一事禀告父皇。”
他不等先帝变脸,便接着道:“金孙自幼与同乡药行姚家三娘定有婚约。如今金孙与姚家姑娘皆已到成家之年,儿臣有意令他二人今年择日完婚,也好有人管着他些。”
先帝紧皱的眉头微松了松,收了几分面上厉色:“此为贵妃之意?”
今上恳切道:“此为儿臣的主意,母妃尚且不知。”
先帝盯着今上,意味深长:“近日你母妃为了顾氏子的婚事,相看遍了京中贵女。她上心至此,若知道你自作主张,必要伤神气恼。
今上肃容道:“为人子者,不言母过,事已至此,不得不陈。顾氏一族出身商贾,虽因母妃之故抬高门楣,论其子弟才智人品,实不足与高门相配,此为其一;顾金孙与姚氏早有婚约,不可起‘富贵易妻’之念,此为其二;顾氏外戚,本不该结交朝臣,徒惹非议,此为其三;姚氏女贤淑聪慧,勤俭持家,实为良配,此为其四。此中道理,儿臣必会向母妃一一禀明。”
先帝神色松弛下来,眼中多了一丝赞赏的笑意:“皇儿明辨是非,朕心甚慰。”
今上亦是松了一口气:“谢父皇。”
先帝这才注意到他带来的食盒:“昭明,你手捧何物?”
今上忙恭敬呈上:“司膳司的宫人新制了一品点心,儿臣吃着好,故来奉与父皇尝新。”
内侍赶上前来,以银针试探后奉于先帝面前。只见青玉碟中摆了三枚晶莹剔透的小饺儿,捏作三角。内馅翠色荧荧,若隐若现。
先帝搛了一枚尝,赞不绝口:“这皮子透亮软糯,竟不似司膳司寻常水饺,内馅也清爽,虽是全素,却回味无穷。”
今上道:“回父皇,这馅子里放了荠菜、山笋和野菌,皆是隐于山野间的鲜味,故名‘隐山饺’。荠菜不愁风雨,自成春色 ;山笋隐于深山,破土成林;野菌生于朽木,却不染腐秽。此三者,恰如隐世君子,清净自持。”
话已至此,心意尽明。先帝点点头:“昭明当以此自勉。”
此事已了,夜色已深,今上不便前往母妃寝殿,便请娄姑姑代为转达。顾春芹本急如热锅蚂蚁,听完娄姑姑一番话,却是旧愁未去,又添新愁:“这宫女是什么来路?当真好大本事,竟把我儿迷得言听计从!”
娄姑姑哭笑不得。没想到自己的好主子到了这个节骨眼还分不清轻重。她好言相劝半晌,顾春芹仍旧钻着牛角尖,心痛不已,犹自絮叨:“金孙本可与高门结亲,光耀顾氏门楣,如今一番辛苦却付诸东流了,实在可气……”
娄姑姑只顾沉浸在往事中,直到顾太后唤了一声“阿娄,添香”,她才猛然回神,上前揭了鎏金香炉盖,又取了南海檀香细末来。
她抬头看向那凤座上的富态妇人,华贵富丽,遍体绫罗,岁月痕迹悄然蔓延于眼角。她已非当年那处处为人嗤笑的油行贵妃顾春芹,而是当今皇帝之母,凤临天下,再无人敢踩在她头上,然而却仍放不下那“光耀母族”的执念。
昔时为子侄选名门贵女,近年又卯足了劲要把顾家女儿送上皇帝的龙床。那些女孩子,有皇帝的表妹,亦有皇帝的甥女辈,甚是荒唐。皇帝来慈安殿请安的次数越发少了,母子越发疏远,太后犹不自知,规劝亦无用。
娄姑姑叹了口气。倘若当年未逼走梅含英,想必今日,这母子二人,尚有母慈子孝的光景在。
她低头看看自己的手,只觉肮脏不堪,立时移开了眼,往殿外光亮处看去。可巧门外走来三人,为首的正是张贵:“启禀太后,司药女官竹苓前来请安。”
娄姑姑是认得竹苓的,却瞧着竹苓身后的宫女眼生,下意识地多看了几眼。这一看不要紧,娄姑姑手中装满名贵香料的百香盒失手落地。所幸地上铺着波斯进贡的红锦地衣,很是厚实,才未惊了太后的小憩。
娄姑姑强行咽下滑到嘴边的质问,心中震动——怎会有如此相像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