灵昭微微惊讶,看向他的目光中登时充满了怀疑。
那修士神情十分认真,诚恳道:“不要用这种眼神看我,我师父真的叫虞山远,就是虞府那位悬壶殿主虞山远。天地可鉴,在下虽修为不高,识字也不多,但却从不骗人。我们只是结为师徒的时日很短,总共不过十多天而已,但俗话说一日为师,终身为父……”
灵昭眉尖一蹙,心中觉得好笑,若真是识字不多,平烟渡岂会要他作为执笔官?
那执笔官似乎也发觉自己话中的漏洞,轻声咳了咳,继续道:“在下自记事起便是孤身一人,那大概是十年前的样子,我流落在客栈外头给人当苦力,恰好师父云游在此,只见了我一面,不知为何便要收我为徒。我那时连字都不识,更不懂拜师有什么好处。师父说,入他门中可学医术救济世人,可是我那时连饭都吃不饱,自己都没救,又如何去救济世人呢?师父心善,于是便告诉我,只要我拜他为师,从今往后便不愁吃穿,再也不用给人当牛做马了。我一听这个,感激涕零,便当场拜了师父为师。”
灵昭听得心中生疑:“历来各家子弟才俊皆想方设法拜虞山远为师,他都拒不收徒。你毫无根基,他为何要收你为徒?”
执笔官道:“这嘛,其实我也不知。或许师父当时看我干活比较卖力,觉得我是可造之材,才动了恻……嗯,恻隐之心。院主,实不相瞒,在下我虽资质差、不识字,但干其他的活却一点都不含糊。师父心善,也从不因此嫌弃我,只是不怎么传我医术而已。”
灵昭听得有些无语,连字都不认得,虞山远即便想传他医术也无从下手吧?
“但是我猜测,当时师父似乎是遭遇了什么打击,在虞府闭关了好多年。他不仅身体比较差,还爱喝酒,喝醉了就开始看天发呆,而且总是认错人,常对着我说些我听不懂的话。有次我给师父煮药,师父应当是醉得狠了,竟对着我的脸说了句‘你若总是这样没有耐心,自己离开便是,回去你门中继续研究那些毒术,我虞山远从不差你这一名弟子’。天晓得!自我拜师父为师,师父还没有教我认过一味灵草,我又何德何能去研制毒术?”
他摸着脸,低下头,委委屈屈地叹了一口气:“师父定是将我认成其他人了。”
灵昭心中一动,猜测那时虞山远应是将他认成了封龙山庄的封殊。
“我为何会觉得老院主的死另有蹊跷呢,也是与师父醉后说的话有关。
“有一次,师父喝醉之后在客栈里睡觉,睡到一半,忽然起身抓住我的肩膀,开始斥责我。我只当他是喝多了胡言乱语,便不在意,只随口应和着将他扶到床榻。可是他接下来的话却叫我浑身冒起冷汗来。”
执笔官沉默一瞬,眼中露出惊恐之色,双手反过来抓住自己的肩膀:“师父刚坐到床榻,忽然就这样用力抓住我的肩膀,一双眼又狠又悲,直直地盯着我,低声咒骂道:‘那几百人的性命要算也是该算在我的头上!你师心御是个什么东西?竟还大言不惭地说要替我补偿?!封氏一族自始至终都是受我虞府的护佑,他们活着是我们虞府的人,就算死了!也要把牌位乖乖挪进我们虞府!你别妄想和他们扯上关系!’”
灵昭的目光透露出几分惊讶。
封龙山庄?补偿?义父要去补偿谁?
悬壶殿主虞山远向来温文尔雅,极有耐心,出道几十年来从没有和人说过一句重话,可谓是虞府里头脾气最好的一位。
即便是酒后,也不至于心绪如此激动吧?
执笔官继续道:“师父边骂边不住摇晃我,眼睛里都是红血丝,神色狰狞如恶鬼,我从未见过师父这个模样,还以为他是中了邪,吓得动也不敢动。不怕二位笑话,当时我什么念头都想过了,甚至想到要请风水先生给师父驱邪。可是师父骂过之后便不再说话了,就这么紧紧地抓着我,用力之大,把我的肩膀都抓住了血。”
灵昭听得睁大了双眼。
“师父以前喝醉了也爱说些我听不懂的话,可是从没有一次像那天那样,仿佛与他对话的人有什么深仇大恨一般。我吓得不敢乱动,只是用力将师父按倒在榻上,希望他赶快睡着。不过,师父那时病得已经很严重了,折腾了这么久,浑身力气也几乎用尽,便躺在那里,慢慢闭上了眼睛。”
风吹珠帘,哗哗作响。当年风光无限、人人敬重的仁心游医虞山远,后来竟落得这般悲愤痛苦。
而听这执笔官而言,那时应当是封龙山庄被围剿几年之后,虞山远闭关结束,重出江湖行医的那一年。
也是他临死的前一年。
到底其中有什么纠葛,才叫虞山远变成这样?莫非他始终愧疚疏槐山的惨案?
执笔官缓了缓,继续道:“正当我以为他睡了的时候,师父却忽然又睁开了双眼。我惊得连忙用被褥按住他,可这一次,师父既没有骂人也没有起身,只是抬眼看着房顶,口中喃喃自语些什么。他说话声音很轻,我听不清,也不想知道他说些什么,便只是在旁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