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月初一,梧州城。
新帝登基,普天同庆。
路雨舟接到命他上任梧州刺史的消息时,他正在田间地头和乡亲们劳作,听到这个消息,他们比自己还高兴。
水患过去没几年,今年正好赶上好收成,新帝还恢复了他的官,真是天大的喜事,路雨舟锤了锤胸口,将咳声压了下去。
他深深跪了下去,叩谢圣恩。
原本路雨舟也是风光无限的探花郎,却受父辈牵连进太子谋逆案被贬称梧州底下的一个县令,如今不知过了多少个年头,终于沉冤得雪。
他竟然一时间没有觉得欣喜,只是淡淡地笑着,却又想起记忆中那个姑娘。
在宅邸收拾行李时,家仆唤他:“路司马,有人找你,看样子是个贵人!”
他咳完应了一声,撩袍出去,门外立着一个贵气妇人,正热泪盈眶地望过来。
想念了无数遍的人,竟然如此鲜活地出现在眼前,他几乎要站不稳,扶着门冲她笑着,还未开口,眼泪已经下来。
上次像这般对望,不知已经过了多少年月,路雨舟还记得那也是江南多雨时节,他听到京中的消息便跑去林宅后门与她相会。
他对林憬心许诺解决完父亲的事就回来,而她也应下他的承诺等他。
可是这一等,便是不知多少年月。
“林姑娘,这些年可还好。”
“尚好,只是我已不再年轻,早不是什么姑娘了。”
美妇人笑着打趣,却也眼睛湿润。
林憬心这些年为了躲避婚事,甘愿去了寒山寺做了俗家弟子在家带发修行,而他一个罪人之后,推脱婚事更是轻松。
他们一个在淮郊,一个在梧州,离得那样近,却像是隔了千山万水一般。
这些年便这么耗着,如今总算熬出头,林憬心便再不管什么礼教,什么家门恩怨,他们已经快老了,前几日她发现鬓中已经多了白发。
林憬心关切着他许多,衣食住行,就算这些年该知道的一件不落,可是再见到还是忍不住要问询。
前几年他带着百姓一起治水,后来就落下了病根,心肺也有了毛病,明明与她一般年纪,看着却比她沧桑许多。
她总是放心不下的。
“你给我的药我都吃了,这病是没法了,放心,如今我这不是平平安安,定能长明百岁。”
说完他又咳嗽起来,林憬心连忙去扶他,路雨舟笑着对她说:“我将行李收拾收拾,今日落日前要挪去司马府了。”
林憬心便在门前多逗留了片刻,侍女为她撑着伞,直到落日,许多百姓都来道喜。
路雨舟在一片喜声中朝林憬心走来,夕阳西下,渲染出金色的轮廓,仿佛少年时。
她笑着迎上去,可下一刻笑容却凝固住,路雨舟捂着胸口苍白着脸倒在人群中央,她连忙扑过去,抓住路雨舟的手。
“你怎么了,你不要有事啊,这些年你的诗我都在看,你做了什么好事我都知道,我还没来得及和你说,我们还没来得及……”
“对不起,还是让你等了这么久。”他终于能触碰到林憬心,却只是用手背碰了碰她的脸,“没事,没事,我只是有些累了,睡一觉就好。”
闭上眼,仿佛回到了少年时,他们一群意气风发的年轻人在淮郊河的花船上吟诗作赋,杯酒中笑谈人生。
只有在这一刻,他们的面容才清晰起来,却又无比清晰地认识到,自己或许要去和他们在另一个地方相见了。
路雨舟好想安慰泣不成声的林憬心,但是他好累啊,累的再也说不出话来了。
他唯一舍不得的,放不下的,只有她,他这一辈子,都对不起她。
问相思,奈若何?
叹相思,梦不得。
问相思,奈若何。
叹相思,梦不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