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车出了城门又驶了小半个时辰,路况越来越颠簸,针线也绣不不成,岑皎索性探头看看外边的光景。
狭窄道路两旁是大片的田地,日头不高不低地在碧空中挂着,破开原本照在京畿大地上的氤氲迷雾,使沉寂的生灵重又活跃起来。虽是冬日,浓重的白霜盖住了草丛田垛、田间原野,因着日光驱散了早晨雾障霜凝般的朦胧,一切竟显得宁静美好,仿佛能看到来年风调雨顺、金黄麦浪。
田野外是无尽绵延的翠微,是她向往多年的桃花源。岑皎按捺住心头喜悦,问走在前面的方休:“大公子,一年四季,农人们都在田里种什么?”
她迫不及待想亲手埋下丰收的种子,再目睹一株粮食茁壮而长、硕果累累。种植意味着她将彻底摆脱羸弱一词,化身世间千千万万的康健人之一。
其实她也并非完全不知道田间时序。《齐民要术》中记载“葱,四月种。萝卜及葵,六月种。蔓菁,七月种...”但她明白纸上得来终觉浅,专门的事还是问专门的人为好。
虽然不知道她为何会将方休认定为通晓农事的人。
方休也确实通晓。他勒马与她并行,望向远处与天际相接的苍翠,道:“这个时候阴山以南的河套应该长着秋日种下的小麦,京城气候湿热些,农人...”
随着他的描述,岑皎眼前浮现出自己和怀夕怀星三个人日出而作日入而息的景象,忍俊不禁道:“恐怕单凭我们几个是铺不开这摊子的,大公子若是得了空,也不妨来庄子上看看?”
面对她的邀请,方休从不会拒绝。
于是蹑景的步伐慢了又慢,只为了让骑着它的人能多停留一会。许是今日实在高兴,岑皎唇边的笑从未下去过,即使他的回答乏善可陈,那一双清亮的眸子也始终闪烁着熠熠光彩,比冬日暖阳更耀眼、更温暖。
两人攀谈一路,方休几乎以为这一路就是一辈子,永远不会有尽头。毕竟前世他归家后,他们之间就变得无话可说,除了檐下偶遇时互相称呼几句再无措辞。
后来他仗着她新丧郁郁寡欢之时,卑劣地将她的话语掠夺过来。天知道他看见她穿麻衣时,第一反应不是替她感到悲恸,而是想,她果然还是合适素色衣衫。
“方长史、岑姑娘,咱们到了。”马夫的声音将方休的思绪拉回现实,他下意识去搀岑皎下车,却看到她已经搭着怀夕的手臂下来,见他过来便盈盈一笑。
他忽然有些无地自容。
这座庄子甚有里外,大有规模,看着像逢香阁的数倍,是个二进的院子。就是在岑府,三人也没有完全支配这么大一间房的权力,怀星甫一见到,一双眼瞪得圆溜溜的。
方休还以为她们不喜,紧抿着唇解释:“我回来的时候有些晚了,从前也不曾留心过宅院庄子。不若你们先住着,明日我再...”岑皎却注意到他话里另一层意思:“稍等。这个宅子,是大公子你的?”
太子的回信里确实没有说明将她安置到哪座庄子里,她便下意识以为会是太子的私产,没想到居然是方休的宅子。
被她点破,方休更加忧心自己怠慢了她让她心里不舒服了。他本就口舌笨拙,特别是在对上她的时候,尤其不会说话,半晌想不出措辞,只好答:“嗯。”
“...定是太子殿下以你的名义置办的私产吧,方便观察农事。”见他完全没有觉察未来弟妹住到大伯哥的庄子上有什么不妥,岑皎只好自己圆话。
人是好人,只是未免太耿直。岑皎转念一想,在军队里耿直些似乎没有错处,于是蹙起的眉又放下。
几人将箱笼搬进院里,恰好今日晴好,别人或许想的是晒衣物被子,岑皎却想着晒书。
逢香阁的地方实在不算大,晒书也都是见缝插针地晾上一两本。这处庄子的前庭则正巧有一大片空地,很适合她那些竹简书册“大展拳脚”。
方休在一旁把她眉梢洋溢的喜悦看在眼里。从前她就苦于无处晒书,阴雨缠绵时总要废去一两本,每每惹来她的哀伤。今生他既然有这个机会,哪里不会满足她呢?
只希望她能和她的书一样,重见天日后,长长久久地活下去。
几人旁地什么都不做,光在宽敞的地上晾书。怀星和怀夕是晒习惯的,知道哪些书脆弱要轻拿轻放,方休带来的人却不懂,也不敢轻举妄动,方休便自己上手。
岑皎不亦乐乎地从一头晒到另一头,身上久违地出了汗。方休瞧出她的疲态,从她手里接过沉甸甸的竹简,一卷一卷小心翼翼地摊开,甚至连竹牍上的编绳散了都能迅速复原。
岑皎捕捉到这一细节,惊讶:“大公子也常晒书?”
这是母亲教给她的小技巧,连怀夕和怀星都不会,这位久经沙场的将军如何习得?
方休动作一顿,沉沉看她一眼,神色复杂:“...一位故人教予我的。”
“故人是谁?大公子可否为我引荐?”岑皎全然不觉他眼底翻涌的悲戚、痛苦,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