岑皎原本不想用这种直白的方式,但她深知如果不把方休逼到退无可退的境地,他是不会松口的。
有还是没有?有的话又是谁?是他那位故人,还是她?
她隐隐察觉到,方休口中的“故人”或许就是她。同样是姑苏人,同样是“避而不见”,只是这其中又有太多出入,她必须和他说清楚。
方休似是无声地叹了口气,败下阵来:“阿薇都和你说了么?”
你要亲手掐死这一段无疾而终的爱恋吗?
岑皎注视着他:“我想听你亲口说。”
他动了动唇,喉间仿佛有千言万语,最后都化作一句认罪般的陈词:“...阿皎,我的确深深爱慕着你。”
这是他第三次唤她阿皎,或许也是最后一次。与之前隐秘的欢喜不同,这次他唤她,带着深深的悲切,就好像这之后他们死生不复相见一样。
岑皎不懂他的剖白为什么如此悲伤,和倾慕之人表明心迹不应该忐忑、羞涩、欣喜吗?她轻声问:“我能知道,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吗?”
是在那日暖阁他替她解围,还是后来诗会上共乘一马,亦或者,是在更久更久之前,她甚至没有看见他的时候。
方休张了张嘴,想说从上一世,又觉得这话太荒唐,思来想去竟然找不到一个确切的时候。他唯恐自己说慢了,她就以为他的心不诚,抿唇道:“大概是...第一面。”
那时他在自己偏僻的小院里,守着孤独煎熬年岁,以为从今往后都要如此度日了。是她携了满院的春风,就像话本里的春神一样从天而降,葳蕤了他荒芜的岁月。
或许并不是第一眼就心动。但确实是第一眼就下定决心,要精心呵护这轮月亮。
岑皎没料到会是这种回答,脸颊霎时涨得通红。方休后知后觉地发现,她问出这番话,似乎并不是想要和他一刀了断,也并不是想要痛斥他的狼子野心,事情的发展远超出他的预料,甚而开始暧昧起来。
“我...你...”他想问她对自己是什么感觉,无奈嘴拙就是嘴拙,唇舌无论如何都凑不到一块去。
岑皎也慌了:“我...”脑中预演过许多遍的话忽然说不出来,像是被他传染。
两个人满面焦急,嘴里却吐不出一句话,面面相觑了许久,方休难得冲破了心墙,小心翼翼地问:“那你呢?”
你是否也怀着一样的心情,期望今夜能改变什么?
他的话音落下,岑皎一直高悬着的心缓缓放下。她以为自己会羞涩,会掩面,只会用轻微的点头表明心意。但她比她自己想象的更勇敢,面对来之不易健康的爱恋,她比谁都坦荡。
于是她笑了,笑靥如清泉的波纹,从唇角漾及满面,又淌至方休的眼底。
“我大抵和你怀着一样的心情。”
他两世的爱而不得,落幕了。
大概天底下所有才表明心迹的男女都一样,恨不能二十四个时辰都黏在一起,一刻也不分离。是以虽然天色已晚,方休十分担心岑皎会不会着凉,两个人还是偷偷潜出庄子,并排坐在田埂上看天。
起初两人还只是并排坐着,彼此距离足有一拳之远。渐渐的,布料之间的空隙被体温填满,紧接着,两只相握的手连接彼此,传达着对方的心情。
其实今晚的夜空无甚可看,乌云遮月,星子黯淡,可因为身边那人的存在,岑皎觉得单纯的漆黑也颇有趣味。
方休则从来不关注这些,不如说,岑皎在时他的注意力就只在她一人身上。即使两人跨越了陌生到亲密的那条界线,他得以牵起她的手,想的也不过是,她还是太瘦了。
曾经他坚信,如果由他来照顾她,一定不会让她日渐消瘦。可真由他照顾她时,她仍然纤细得风吹就散,仿佛注定会在某一日乘风而去。
难道今天的欢喜,只是他的一场梦。
方休忽然惴惴不安起来,另一只手缓缓落在岑皎的脸颊上。岑皎仰面看他,笑道:“怎么了?”
分明是一样的语气,她却觉得自己话里含了蜜,轻轻启唇,便被甜蜜浇了满身。
他摇头,看着她的眼神逐渐茫然,抚摸的动作也停下,像是突然被人定住一样。
岑皎眨眨眼,主动用面颊蹭了蹭他的手指:“大公子?”
指腹传来一阵柔软到不可思议的触感,清楚地告诉他,这不是梦。这不是梦,跨越了数十年重新抵达他身旁的人,不是梦。
方休猛地低头抱住她,将脸埋在她颈窝,整个人微微颤抖起来。
岑皎身子一僵,手落在他背上,不知道要如何安慰。直到冰冷的水珠沾湿衣裳,她才惊觉他居然,落泪了。
...原来寡言的人,都这样倾泻情感啊。
她没有拆穿他,也没有出声,只是用力回抱他,让他感受到自己是真实存在的。
岑皎恍惚中想,他这个样子,倒真像寻到失而复得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