里,入眠还太早。她开了客厅里一盏光线柔和的灯,躺在沙发里长时间保持一个姿势。她的目光由躺着的地方投向一张古欧洲宫廷式木质小桌。在一条桌腿与桌底的衔接处,不知何时起挂着一张完整的蛛网。它厚得就像西方古代贵妇外出时戴在脸上的面纱。出人意料的是这脏兮兮的蛛网却在小曼心中引起愉悦的联想:她记起在长子六岁时,每天傍晚他临睡前,她都会为他朗诵一段《夏洛的网》。编织这精致的网的,难道是夏洛的第N代子孙?是为陪伴她,解除她愁闷而前来的吗?想到这,她不忍心捅破这张苦苦编织成的蛛网,任由它张挂在角落里。
夏洛老祖宗派来的子孙显然不止一个。只要仔细观察,便能在屋角、桌下、椅下发现在流动的空气中微微颤动的银灰色的蛛网。家具的木质部分也蒙尘了,那尘埃细小,铺展均匀。当小曼无聊至极,便会伸出手指头,在那上面写字或仅仅是划横线、竖线与打圈圈。她懒得去擦洗家具,打扫屋子,因为哪一天她缴交不了房租,就会被房东冷酷无情地逐出房子。
有一晚她熄灯上床之后,估计到了半夜仍无法入睡,且觉得胃中空空如也。她打开厨房的灯,想找找冰箱中还有没有面包、牛奶可充饥。突然亮起的灯光照亮了七、八只棕红色蟑螂仓惶逃蹿的身影。显然是受到了打扰的蟑螂们从料理台的显眼部分,朝橱柜的缝隙飞速爬去,隐匿了自身。而一只两寸长的淡棕黄色的壁虎被突然亮起的灯光吓疯了,它从隐蔽的天花板的一角爬向光亮的吸顶灯,消失在天花板的另一端。小曼感到无比惊奇——原来在长期孤寂的独居生活中,有这么多外形狰狞可怕的爬虫在暗夜默默无声地与她“相伴”。
小曼从“菜鸟驿站”领回一个纸盒的快递,来到暂时归她居住的华丽宽敞、屋角挂着蛛网,家具蒙尘的客厅,她从厨房取来一把小刀,割开用胶纸密封的纸盒,动作小心翼翼如同从摇篮里抱起一个熟睡的婴儿般,从盒子里取出一架望远镜。
她耐心地看完使用说明书后,将望远镜带到窗前,放在眼前一看,她尽管有思想准备,还是被眼前的景象惊呆了——四百米外高楼上一处阳台里,一个老翁正在用花洒浇花,连他脸上的老人斑和洒向鲜花绿叶的水珠都清晰可见。
她想到今晚她打算做的事,不禁感到一阵羞愧,但是在吃过外卖之后,她还是如期将望远镜塞进提包里,朝可以望见钟老师家的人民广场走去。
她到的时候,天色尚早,金色的夕阳和玫瑰色的落霞将广场映照得有如光的殿堂。若此时拿出望远镜瞭望,必然会引起路人的好奇。所以,她耐着性子坐在可以望见钟老师家卧室的窗户,窗户里的人却因花木的掩映不容易发现她的一个角落里。
天色终于渐渐暗淡下来。饥肠辘辘欲一饱口福的人已陆续从广场与海滨长廊离去,夜跑的人又尚未到来。此时小曼身畔没有一个人。她拉开提包的拉链,拿出那架望远镜,对准了钟老师家的卧室窗口。她将银灰色的窗框、时而飘飞时而落下的洁白的蕾丝窗帘看得一清二楚。她等待着人物的出现。可是老天似乎要抓弄她似的,她举着望远镜守候了半个多小时,除了窗框、帘布,她的视野一无所有。她疲惫地将有点儿沉重的望远镜搁在大腿上,只过了十分钟,她就想,也许她想见到的人在她没有瞭望的十分钟里出现又消失了。为了不错过,她马上又举起望远镜,但镜中却空无一人。她时而举起,又时而乏力地放下望远镜,一直折腾到晚上十点,那个她细心观察的窗户的灯光熄灭了,她才垂头丧气地打道回府。
次日黄昏,她又在那适于窥视却不易被发现的地点继续她的偷窥。在八点多一些的时候,她从望远镜里看见茵茵身穿一条湖蓝色的蕾丝睡裙,长头发湿淋淋的,唇部动了一下,从敞开的窗户一掠而过。
小曼想,茵茵穿得那么漂亮,她自己却看不见,无疑是为了取悦丈夫。这真是个有头脑的女人呀!而她的嘴唇动了一下,显然是在与丈夫说话。说什么呢?难道是“帮我吹干头发”?啊,想不到这文文静静的瞎子,却有魅惑人的本领。
除了这一掠而过的画面,这一整夜不再有其它收获。
第三天晚上,在她以为又要一无所获的深宵,她看见茵茵推开了窗户,穿着一条葡萄紫的蚕丝睡裙静立在窗前。不一会,钟老师走到她身后并立定,伸臂从背后抱着她。他们的手在她腰部十指相扣。他低下头,嘴巴在她耳畔说着什么。小曼因无法得知他的绵绵情话而十分着急。然后他变魔术似的将茵茵像小孩子一样抱起来,离开了窗台,不再出现。
当看见上官珠出现在巨贾身边时,她感到的是万分的妒忌;而当她看见钟老师与茵茵脉脉含情的画面,她感到的是难以言说的痛苦。她近来甚至产生这样的错觉:是她牺牲了她的婚姻与家庭,才换来钟老师与茵茵的幸福。
她不是不知道她的内心世界正在因不道德的偷窥行为而逐渐扭曲、变态,但是如果没有获得外力的帮助,她自己显然没有足够的勇气与力量毅然停止这种变态的行径。
某天清晨,像每个清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