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仙姑是个与当世格格不入的女人。她超脱、幸运,是个众人尚酣眠时就独自醒在黑夜的天才,一颗从满是顽石的溪流被冲出水面的碧玉。她有才情、有智慧、有心、能爱人且自爱,年仅十五岁便能说出“处世居家,均在樊笼”,随后身随心动地拒婚,收拾上一个仅有两件衣服、一支笔、薄薄一叠黄色宣纸的包裹,一柄体轻的软剑,不带任何细软钱财只身离家修道去,此后一应开销全赖书文作诗以换取花用。
尽管这件事放在男人身上,似乎并非了不得的大事,可人们一惯认定不以家庭、爱情和子嗣为理想是专属男人的自由,也把独立仅仅视为男人的优点。曹仙姑以一介女流的身份,违背家族意愿,躲避家人的寻找,去争取虚无缥缈的道。
大众指责她放旷物外不守规矩,做出不好的表率,一心等着看她孤苦无依悔不当初的笑话,却不能影响曹仙姑执着地追随着那一颗道心行遍万水千山,终生为理想而活,不改初衷。
她活得恣意,也鼓励自己的弟子活得恣意。
长命还记得,师父去前曾握着她的手对她说:“你的手脚、心思都在外头,青山古树困不住你。你既然已争得长寿,就走出去吧。”
那一日长命和冷血一同见证了木匣里曹仙姑遗留的书信。
长命从小跟在曹仙姑身侧成长,不仅明白地知晓,而且还传承了一部分师父的本领,于是很快就接受了信封上所写内容契合来人来处这件事。但冷血虽事先从旁人处听说过曹仙姑的厉害,可当亲眼所见依然受到了不小的震撼。
既然是世叔故友所托付,冷血责无旁贷要把书信连同长命一起安然护送至汴京。他雇来车马,一边提防桃花煞再生诡计,一边小心照看长命,不得不放慢脚步把本来孤身一人三五天就能赶到的路程,走出整整十天。
回到京城后首先要复命,冷血让长命在六扇门外光天化日的宽敞街边暂时等候,直到他把桃花煞压入六扇门大牢办好交接手续,把在逃名册上的桃花煞三字勾去后,出门去看,长命依旧站在原地等他。一摞书连同朱砂罗盘等物装在垫了几套衣物的青竹筐里,放在脚边,她站在竹筐后面既不左顾也不右盼,脸上还戴着出发时不知从哪里掏出来的、光秃秃的木头面具,行为十分乖巧。他离开时什么样,回来时她就什么样。
冷血对所有女孩儿总是有些迟钝的敬畏,像是一瞬间从一个屡立奇功的大侠客变成个颇具绅士风度的护卫。此前为处理习家“碎梦刀”一案,与习家三小姐习玫红对话行动便已饱受折磨,好在有二师兄铁手在旁,最终也如期完结了案子。如果可以的话,他宁可不见到她们的脸,听到她们的声音,总好过头重脚轻有口难言。
冷血来到近前,还没开口长命就注意到他,她分明戴着面具,也未有大的动作,仅仅是肩膀一塌一扭,已使人察觉出了一些仰仗和委屈。
“冷师兄,你可回来了!我许久没回过京……”她不自觉般贴近,低下头,声音也按小了。
冷血不消低头就能嗅见长命身上的香味,他咽了咽,道:“天子脚下,又是公府门前,没人敢犯事,你不必怕。”
“我也不怕贼人,要真有不长眼的撞上来——”长命拍了拍腰侧的牛皮小袋,“有的是好药招待他。”
“你的本事我知道,那很好,”冷血补充说,“更不用怕。”
“你去了这么久,我还以为你把我丢下了。”长命说着,伸手要去探他的袖子。
冷血正犹豫自己该不该躲避,少女却一怔,自个儿缩回手,干笑道:“哎呀,这一路上都仰仗着师兄你的关照,我都忘了分寸了。冷师兄本来就是极其忙碌的人,肯定无暇一直这样照看我的,我该早些习惯才好。”
“我笃定此处不会突发事件才把你暂时放在这里。”冷血为了安抚她,又添了一句:“你初来乍到,我既答应带你回神侯府找世叔,便不会半途丢下你。”
假若有熟识冷血的人见了这幕,一定会大吃一惊——谁能想到,堂堂四大名捕的冷凌弃居然也会现出如此慎重柔软的姿态与声音。
冷血自觉自发地去帮她背那口青竹筐,也不知道是针对这个举动,还是他适才说的话,长命由衷感叹:“冷师兄平时对所有人都这么好吗?能做冷师兄的朋友真是有福气。”
冷血重情重义是江湖上众所周知的,不过从来没有人当着他的面这样评价。他叫长命盛赞了,但还是不得不澄清:“对朋友不必做到这一步。”
“那自然,”长命跟随他动身,亦步亦趋地追随在他身后,“能做得冷师兄朋友的都是大英雄、大豪杰,这些琐碎事情自然不在话下,一定只有遇上更危急的情形才会逼不得已向你求助。”
透过长命面具眼部的空处,冷血不难看清她那双明亮的、映满仰慕的眼睛,胸腔里的心脏像有温热的新鲜血液流经干涸的疤,于是他低下头避开她的目光,“仙姑与世叔有故,我于情于理都要照顾好你的。”
“言下之意是:如果我不是我师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