偌大的宅院在一夜之间落寞,细数它过去百年的历史,任谁也想不到会是这样的结局。消逝这件事太快了,任何事物都可能在转瞬间经历浩劫,然后成为历史。那场大火之中幸存者寥寥无几,李律良、李季、李演、王氏……或许该细数活下来的人——李怜和一个孩子。
据说发现李怜时他正泡在后院的花池中已经失去了意识,至于那个孩子,就是被被韩柏舟抱出火场的那个。上海李府在昨天付之一炬,里面的人也只剩这一大一小了。据说李怜在医院醒来以后没有特别激动,只是偶尔有人会在夜里看到他在墙角偷偷哭泣,不过他的身体恢复得很快。
那天警察本来是拿了搜查令要来搜李家走私的罪证的,但这场突如其来的大火让李家什么也不剩了,所以某种意义上来说李家的确洗清嫌疑了,因为没有证据。也正因此李怜在修养好身体以后才能够挺直腰板去跟别人做生意,从前李家二兄弟的光环太大所有人都忽视了这个老三,时至今日大家才晓得李家的这位新主人其实一点也不输于他的父兄。
孔棠棣被袁猗嗟送去医院后整整躺了两个多月,期间韩柏舟常常过去探望。那个孩子经过救治后便被带到了韩府照顾,韩贤之抱着那个孩子一眼就认出是李季的儿子,那日在满月宴上他没少看这个小孩儿。袁猗嗟找了最好的医生来为孔棠棣医治,而他则再三确认韩柏舟无恙后便收到了命令不得不离开上海,韩柏舟并没有问他去哪儿要做什么,只是问了他什么时候回来,袁猗嗟也于心不忍,最终向她保证一定回来过年后才离开。
孔棠棣躺的这两个多月里商会快要吵疯了,平日里有孔棠棣这头虎镇着所以一个个都装的老老实实,现如今孔棠棣一倒有些蛇虫鼠蚁便开始躁动起来。韩柏舟看见这幅状况心里感激孔棠棣又觉得对不起他,之后再三拜托父亲帮忙稳住商会。韩贤之了解后便直接联合了二十一位老板与商会内部的力量形成制约,这样等孔棠棣醒来后情况至少不会太复杂。
韩柏舟几乎每天都会过去看一看孔棠棣有没有醒过来,医生跟她说孔棠棣是旧疾未愈又添新伤身体不堪重负才倒了,理论上来说一个月多怎么也醒了但现在已经两个月过去了。这段时间里韩柏舟脑子里总是一遍遍的过那天的场景,最后发现哪怕这样日日夜夜的想,细节都已经有些记不清了。到最后她印象最深刻的就只有孔棠棣那双含泪的眼睛以及最后袁猗嗟背着孔棠棣奔跑的背影。其实在孔棠棣第一个月还没醒来时她就想好了,他若是真的一辈子都好不了她就将孔棠棣接到自己家里照顾一辈子。或许是恻隐之心吧,这段时间以来孔家人一个都没有出现过,韩柏舟看着孔棠棣那张安静的脸想清楚了许多事。
他是真的很可怜。
孔棠棣不是出尘绝世而是生来孤独,他并非没有兄弟姐妹但他的兄弟姐妹此刻都挤在商会里搅弄风云,根本没人在意他更有甚者盼着他早死。孔棠棣也并非没有假面,他的确太孤独了,以至于身边没人告诉过他真正的自我是什么,之所以永远都是一副温润儒雅的样子是因为这源于周围人对他的期待,他迎合着所有人却从没有在意过自己。
一个没有自我的人甚至无法称之为一个完整的人,而孔棠棣的自我就像青竹一样,那是异常艰难的生长和看不见的压迫,好在如今最难的时候已经过去了。
他的睫毛很长皮肤也白,但更多是一种病态的白,并不健康。韩柏舟不在时有孔棠棣的乳娘照顾他,但乳娘毕竟年事已高,据说那位乳娘是孔棠棣母亲的旧识,孔母去世后没两年也就离开了。韩柏舟在看到这位乳娘来照顾他时甚至替孔棠棣感到悲哀,他这样的人怎么敢生病啊?孤零零的躺在这里无人关心在意,甚至还有数不清的人希望他去死,他站着的时候身后空无一物只有他自己,现在他倒了又有无数的人迫不及待的踩着他要往上爬。
在这段时间里韩柏舟买下了那几块心怡的地,但她并没有急着动工,她想等等孔棠棣想听听他的意见。
其实她再清楚不过,这是一种痴念或者说是愚迷,总觉着只要放些重要的事情压在那个最负责任的人肩上他就会重新站起来将所有事情处理好再睡。但韩柏舟可机灵,她一旦发现孔棠棣醒了可绝不会再让他睡了。
所以这个事事躬行的人究竟要什么时候才能醒来?
韩柏舟坐在椅子上就那么一直看着孔棠棣,一直看着。他们之间隔了一道字符构成的瀑布,是无法定义的关系也是经历了生死的交情,可还是连面对着面呼吸都透露着尴尬。那道瀑布最终只会冲向韩柏舟,流言将如刀雨般劈头盖脸的砸下,不过她听不到。
孔棠棣觉得身体异常轻盈,他做了好长的梦,梦里他终于见到了母亲。母亲容颜依旧,只不过不再穿肥肥大大的旗装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更加轻盈的衣服。她的面前有一台很大很大的纺织机,母亲就那样开开心心的织着像云朵一样的纱布,陶醉其中,连他的呼喊都听不见。
孔棠棣站在远处痴痴的看着,许久才发觉面前有一堵看不见摸不到的墙,他想要靠近却又不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