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衣影子瑟瑟发抖。
她本是垂首跪向唐阮,闻言,膝行掉了个向,面向李乾烨,重重叩了两个头。
泣道:“求官家明鉴,为奴家做主!”
“奴家是芳花楼的牡丹,原是良民,幼时被人牙子掳至京都,芳花楼的妈妈看中了奴家样貌买入花楼,这才入了贱籍。”
“奴家在芳花楼,十几年来只要稍有不从,轻则幽禁断食,重则棍棒相加。次数多了,再加上故乡遭了战火,奴家也就断了逃离回乡的念头,想着就此认命,在芳花楼不愁吃不愁穿,痛痛快快过完下半辈子也挺好,不愿再生是非。所以前头国公爷来找奴家询问当年被掳一事,奴家这才左右扯谎,实在是不愿提起,也不愿再生事端了。”
唐阮嗤道:“你不愿再生事端,却没想到事端找上了你。”
牡丹抹了一把泪,继续道:“半月前,奴家在宝香街买胭脂水粉,忽然听见店里头有两位贵夫人在攀谈,其中一位夫人说自己叫‘玉穗’,来自祁州。”
“可巧,奴家原先的名儿就叫‘玉穗’,也是祁州人。奴家觉得亲切,便上前攀谈。谁知那位与奴家同名的夫人当场就变了脸色,奴家以为她是嫌弃奴家出身花楼,心里虽不痛快,却也没计较。”
“谁知没过几日,混草堂的朱和尚就找来了芳花楼,点了奴家的牌子。欢愉过后,趁奴家不备,他竟要勒死奴家!奴家拼命挣脱,向妈妈呼救,可他们竟是一伙儿的。奴家好不容易逃了出来,幸而在街上看见了国公爷的马车,要不然……”她忍不住掩面而泣,肩膀一抖一抖的,泣不成声,“不然奴家就没命了……”
说罢,又重重叩首下去,以额抢地,“这种千人睡万人骑的日子奴家也过够了,但求能死有所值,希望从此不再有人如奴家一般,惨遭毒手,自小就背井离乡,与亲人生不可再见,死亦不能相知。望官家明查,惩治奸邪。若能相助,奴家定肝脑涂地,不惜性命!”
余音尽散,歇云殿重归于静。但那一字一句的如血哭诉,依然回荡在李乾烨的耳边。
纵使心神俱震,李乾烨依旧神情淡漠。身处皇位十余年,他早就养成了外人之前,喜怒皆不外露的性格。
开口仍是沉着冷静:“你的意思是,有人借用了你的户籍身份,被你发现后,去找了假籍卖主来摆平这件事?”
牡丹,或者该叫她玉穗了,慢慢抬头,竟生出了与李乾烨对视的勇气,坚定道:“正是!当年绑了奴家的人牙子、芳花楼的妈妈、混草堂的朱和尚,他们就是蛇鼠一窝!”
唐阮适时补充道:“不止。据臣所查,有些早已死了十几年的人,如今还好好儿‘活’在这世上呢。”
李乾烨道:“你的意思是……”
“官官勾结。”
死了的人官府不给人家销户,反而拿了户籍转卖。若说县衙里头没有南宫炽的人,那是不可能的。
“死了的人户籍可以直接拿来用。活着的人,就得削籍为奴。如玉娘子这般有些姿色的才入得了芳花楼这样的上等花楼,而多数人则是被送去最下等的窑.子,在那种毫无人性的地方,她们根本撑不过三载。不仅女娘,长得漂亮的男童会被豢养为娈.童,专供权贵取乐。至于其他人……”
唐阮的眸子一暗。
“不知去向。臣的人百般打探,也未曾发现半分蛛丝马迹。但不妨猜上一猜,若换做是臣,必会自导自演一场英雄救人的好戏,叫这些尚未经事的男童感恩戴德,收为己用,豢养为死士。”
听到这,李乾烨的面目有些狰狞起来,像是在极力压着滔天的怒火:“他南宫炽好大的胃口,这是要造反呐!除去一个陈阁老,又养出来一个南宫炽。好,好,真是好啊!”
先皇优弱寡断,仁慈有余雷霆不足,导致朝中蠹虫弥滥,国库虚空。
李乾烨自登基以来,宵衣旰食、日夜操劳,大刀阔斧改革吏治,只盼着尽早天下清明,国富民强。
以往他居庙堂之高,所见皆是奏折,所听皆是称颂,即便时刻紧绷心弦,也难免被一帮老臣称颂的盛世之象蒙蔽双眼。
直到唐阮入仕,发奸擿伏,这才叫他重新看清了一些太平幻象之下的支离破碎。
但在今日之前,都是唐阮讲给他听的。
今日,玉穗就跪在那里,犹如千千万万受了迫害的黎民百姓跪在那里,向他哭诉自己的不幸。
而他们的不幸,都是因为他这个官家,识人不清、用人不明。
唐阮见李乾烨目露自责痛色,事关重大,他也不好多言。
他先是令玉穗出去,又劝道:“疮疽已生,该想法子根除才是。臣以为,用药从缓,切莫操之过急。”
李乾烨沉默许久,缓了好大一口气,道:“此事牵涉甚广,要除必得除干净喽,免生后患!”
但难就难在敌暗我明,他们并不知道,南宫炽的同伙都有谁。
而且口头上虽说要缓,但时间,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