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叫什么名?”
朝彻子足尖点地,懒洋洋侧歪在软榻上发问,垂落赤红锦衾的长发宛如乌梢蛇,又软又亮。
月色剪下一片山峦起伏般的曼妙胴体。
少女颤声回她道:“蛛儿。”
“蛛儿?”朝彻子冷笑,拈着金丝党梅往口中送的玉指一并顿在半空。
不久前雷纯送来的大半包蜜煎如今已快见底,女儿家心思细腻,就连她如今盖的被褥也是雷大小姐所备。
猫要顺毛撸,雷纯显然深谙此道,且初见成效,在讨朝彻子喜欢这事上她下了十成的功夫。
“婢子本不叫这个,是、是侯爷后来改的,蜘蛛的蛛......”似是终于想起眼前美人的名讳,少女脸色煞白,双目盈泪,思忖自己不过一介婢女,怎敢与生来高贵、被奉如宝珠的帝姬争辉呢?或许她错了,她不该来的,这分明是另一个火坑!
虽然依朝彻子看来,这天下音同珠的娘子海了去,撞名讳便撞了,横竖少女非宫内人。
更何况,她也不是赵玉珠,自然不会因这等小事动怒,但也在心里暗啐了句小杂种。
倒是小苔气的不行,不为朝彻子,而是替昔日旧主道晦气。
她本就伶牙俐齿,这些年又将新主的尖酸刻薄学去六成,当即阴阳怪气道:
“你家侯爷倒怪喜欢虫豸,又是阿蚊又是蛛儿的!”
方应看对天女之心可昭日月,轻描淡写吩咐杖杀沾了大宋公主名讳的房中婢子之举,无疑一次辱到了两个女人。
——毕竟朝彻子才是那个“神枪血剑”小侯爷眼中的赵玉珠。
再者,凸显出一个女子卓然的魅力又何须用沾血的人命?
又或者男人愿意为她屠城,令天下陪葬?
这婢子不该死,更不该成为天女在方应看心中地位特殊的佐证。
宫女小苔的怒火原不是冲那侯府里暖枕的丫头去,却还是将对方吓得不清,心中酸楚如朝彻子这样的贵人不过是有个好出生,便叫她形同牛马。
“你本名叫什么?”朝彻子嫌她哭的心烦,抬手将此事揭过。
她年幼流浪时,承蒙红袖神尼照拂,曾在小寒山下的一乡间启蒙学堂读书。夫子嫌她贫寒屡作刁难,其他学童有样学样,见她习字故意笑呼“好丑”,又将她攒了半年钱买的砚台扔进池塘。
那时候她回想起当娇蛮大小姐的日子,悲从中来,嚎啕大哭,旁人却如看猴戏。
若无法得人怜惜呵护,越是哭的厉害,看笑话的越是畅快,恶意逾深。
可见眼泪是最无用的东西,而坚强也总得有个过程,后来行至蜀中受尽磋磨,她才心性大变,铸就如今的美人骨亦是钢筋铁骨。
“翩翩。”
朝彻子指着人盖棺定论:“日后你就叫回翩翩。”又凉凉道:“我知你对他有情,但要想活命,一则你得老实交代来历生平,二则从今往后需入玉清宫修行。”
汴京之中,唯有朝彻子敢将神通侯的愤怒置若罔闻。
金风细雨楼、六分半堂亦或是诸葛神侯府多少还会避其锋芒,给出三分薄面。
那年轻婢子见她肯收留自己,又是拭泪又是磕头,急切将过往经历道来。
方小侯爷这样的年轻,欲壑难填,倘若他不管不顾尽兴,恐怕会在帝姬榻上闹出人命,所以才有了她来伺候。
她也曾幻想过成为神通侯府的女主人,只是她的这份情,随着天女的出现,泡影破碎般被击碎,而今这份心思终究是淡了。
回想起方小侯爷脸上厌倦的神情,还有那句冰冷的“拖下去,处理干净。”......她深知自己孱弱的就像石头缝里的草,扛不住这汴京翻手为云覆手雨的天,那天她想要哀嚎求饶,但彭尖迅速捂死了她的嘴,生怕她惊扰到不戒斋内吃茶的娇客。
只是不知为何,声名狼藉的帝姬居然完全不与她过问男人的事。
翩翩垂泪:“奴是孤儿,自幼在居养院长大。”
“你倒怪诚实。”兴致缺缺的朝彻子难得正眼看人:“明日我便收你为弟子”。
崇宁初蔡京当政,始令全国各州县置居养院、安济坊、漏泽园 。
自此贫有养、病有医、死有葬。受其政绩恩惠者,并不在少数,眼前美婢便是当中一员。
对这位开封府仪同三司,她感受一向复杂,静坐了片刻,便让贴身宫女将人带去安置,自己则净手焚香,于元始天尊画像前,燃香一柱求法,竟真让她证到内观,在性光之中看到了经脉内血液流动,虽然只有那么一瞬,却使她终于迈入道家修行的法门,吃透了《山字经》。
这夜,朝彻子枯坐至天光大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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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躲进了她那?”方应看眉头微蹙,语气冷沉:“这就难办了……”
彭尖明白自己又办砸了事,愧疚难当,顺淑帝姬简直是他命中注定克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