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闯痛恨这天气,每当他触碰底线,都是如此阳光明媚,仿佛刻意曝晒着他阴暗的一面。悔恨就像一株树苗,在心底扎了根,借着阳光雨露,不多时就能生长成郁郁苍苍的参天大树,替他遮挡这恼人的酷烈光芒。
他必须承认,因为自己的糊涂,差点害死李响,而千钧一发之际拉住李响的,正是他准备灭口的黄翠翠。
夜深人静时,他只能独自面对这个不争的事实:黄翠翠不仅救了他的徒弟,也将他从悬崖边缘拉了回来。因此,当昨天赵立冬再次找到他时,曹闯是不愿意继续为他执帚的。
“最近,我老婆身体不太好,明天打算陪她去医院复查。领导,您看这种事……”
“徐江知道的太多了,不能留着。”赵立冬揉捏着眉心,半是劝告,半是威逼,“他留在外面,到底是个风险,别忘了,你们之间是有利益输送的。”
赵立冬告诉他,这是最后一次,一但成事,日后高枕无忧。
好吧,最后一次。
他站在这艘三层游艇的甲板上,迎着腥咸的海风,仰视立于高处的徐江。
赵立冬要他趁机除掉两个人——黄翠翠和徐江。现在徐江站在上面,黄翠翠却不知所踪。
那就先除掉他好了,黄翠翠对他的威胁性远不如徐江!
他把所有的筹码推上赌桌,拼一场前程似锦,或锒铛入狱。
曹闯没有举枪,徐江侧身靠在第三层观光大厅的船身后,子弹无法穿越两层金属隔板和玻璃的阻碍,打入他的脑袋。
他转身为自己找了藏身处,准备等黄翠翠过来,打一个出其不意,击毙二人。
那名为懊悔的树木枝丫不时扫着他的心窝,陷入背阴处时,凉意又令他的大脑理智起来,总有无数熟悉的声音劝他回头是岸,立功赎罪,或能得到宽大处理。
他能得到上司、徒弟、家人,乃至早早牺牲的教官的宽宥吗?
道道铁索缠绕着他的身体,但他在两难境地中无法怨怪别人,这铁索有半数都是他作茧自缚,早该化作手铐脚镣,再为他打一座钢铁监牢。
曹闯真想死在这里,谁也不说,什么也不认,死在这里,他的同志们没有任何证明他腐败的凭据,便会凭着多年交情,会为了维护警队荣誉,假塑一座清白金身,以烈士之名厚葬他,他的家人会戴上“烈属”的桂冠,而不是成为黑警的妻儿。
手中冰冷的枪身被他攥得湿热,他腾出手,在裤子上蹭干细汗,等他重新握紧□□时,不远处传来第三个人的声音。
太阳偏移角度,金光再一次照在他的脸上,曹闯意识到,今天既然选择站在这里,就不可能干干净净地收手了。
他迈出阴影,抬臂,瞄准飞奔而来的黄翠翠。
曹闯扣动扳机的食指僵住了,在他的视野中,随黄翠翠一起下车跑来的,还有李响。
只是这么一秒的犹豫,身后便炸开一声巨大的枪响,天旋地转间,他整个人被子弹的推力压在地上,先是持续不断的灼烧感,随之而来的才是左胸肋间撕裂身体般的剧痛。
他迷惑起来,渐渐又在疼痛中寻回逻辑,曹闯突然明白了一切,今天不过是赵立冬布下的,自相残杀的死局。
徐江那边拿到的清缴名单,一定是黄翠翠和曹闯。
先扑到他身前的是黄翠翠,她利索地脱下皮衣,填在他胸肋处的血洞上。
血液倒灌上来,他想张口说话,却只吐出嗬嗬血气,一口血从口鼻喷出,曹闯不管不顾,伸手扯住她的衣领往外推:“赵立冬和……徐江,要杀你,走……快……!”
“这个我知道,”他听到她异常冷静地俯身,说道,“还有呢?你怎么知道这两个人要杀我?为什么要杀我?”
曹闯眼前闪过一张悲恸万分的面孔,李响扑在他身边,双手沾满了他的血,李响的眼泪瞬间落下,砸在他的血衣上。
“响……”他很想交代点什么,话还没出口,就被黄翠翠掰回脑袋。
又是一张堪称冷酷无情的女人面,冷得瘆人:“别看他,跟我说。”
曹闯在恍惚间听到了警笛声,这声音由远及近,似是他的催命鬼,迫使他做出了最后的选择。
他需要为了妻儿,留一个身后清名,于是他不管不顾地继续将目光投向李响。
……然后又被黄翠翠给掰了回来。
“曹队长,保存体力,你要是半分不在乎李响和你家人的死活,尽可以开口。”
她的话逐渐被刺耳的警笛淹没,他用最后残存的理智思考着,发出了对命运的自嘲。
原来内查早就开始了,原来一切都已经被孟局掌握了,偏他像个小丑,让赵立冬呼来喝去,最后成为背锅的枪下亡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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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她半路引来的那一队交警给了曹闯这样的错觉,他以为孟德海和安长林早已掌控全局,布置好了一切,只为引蛇出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