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赵氏这嗓子喊出来,冯掌柜先不愿意了,别看那老头刚才完全没有阻拦店里这两个女人发生龃龉的意思,这会儿脸耷拉得老长,沉声道:“好教诸位父老知道,这婆娘为图便宜,小老儿买之前就告诉过她,她手里这料子是崇雅织坊要处理的一批残次品,谁知这婆娘拿完了折扣,还发作败坏店铺的风评。”
说着冯掌柜面不改色,随手抄起店里货架上另一匹丝绸扯开:“崇雅绸缎庄在咱们永安,虽说年头不长,但是在信誉方面素来过硬,这匹绸料是小老儿随意取的,请各位看看可有窟窿?”
无论在哪个时代,老百姓看热闹乃是天性。
这会儿崇雅绸缎庄哪里还有人挑布买布,全都拥趸着围观这桩热闹。
赵氏只为搅乱云姒华的生意,目的已经达到了,于是就着这话头继续扯皮:“谁是上品谁是残品,你当然心里有数!你说这匹丝没窟窿,别的丝会不会有窟窿?你现在就把所有的丝当着大伙儿的面展开,这样也好让我们买个明白……”
赵氏这句话无疑给崇雅绸缎庄找来个天大的麻烦。
古时丝绸论匹售卖,每匹丝绸被紧紧实实地缠在卷筒外头,丝绸展开,还得再把丝绸卷回,将所有绸缎验货,冯掌柜今天这生意就别做了。
掌柜老冯气得吹胡子瞪眼。
赵氏这番闹事,却把来买货的顾客给弄得心里泛起嘀咕:大家买布料都是为了穿新衣,如果料子里有洞,这衣裳裁出来就是破的,别说穿出去能否看得出来,晦气可是真的晦气!
就有老百姓问道:“老冯,你们店里货物的品相,我们向来认可的,但这店里有次品的事儿,我们怎么不知道?”
冯掌柜:“只她进店后与我纠缠,非要让我卖给她便宜,我就把那有洞的丝绢卖她了!”
“呸!”哪知那赵氏这会儿居然灵性起来,强辩道,“——那次品难道不该销毁吗,你为何要将次品卖我!?”
“这……”冯掌柜心口一窒,像是心脏忽然给人捏住,怎么就说到这里了?
坏掉的丝绸确实应该销毁,然而冯掌柜不忍烧掉它,想着能卖掉几个钱是几个,这才有了折价卖给赵氏的一桩,哪知这种勤俭行为,倒被赵氏这疯婆子刁难,冯掌柜登时满嘴苦涩。
难道真要把崇雅绸缎庄全部料子都验一遍?
冯掌柜简直想喷出口老血。
这时云姒华旁观了会儿赵氏跳脚,刚给她验过货的马九走回柜台,她融进人墙里,周围满是看客,挨挨挤挤,谁也没再想起给她那600文钱。
与赵氏不相同,云姒华很冷静地略提高了几分嗓音:“掌柜的,你不必折腾,你这店里是否还有次品,我来给你解决。”
“你?”
十几双眼睛齐刷刷投来目光。
赵氏虽不知道那云氏意图何为,然而还是本能地心底咯噔一下子。
冯掌柜抬起老眼,似是同样没看出这个单薄的云氏有什么特别之处。
难不成她除了会向县府告状分家守节,还有什么别的能耐?
人不可貌相,冯掌柜自是明白这个道理,况且年纪大了,对赵氏这种泼妇应付不来,所以死马当活马医:“难道你有什么好法子?”
白姒华笑了笑,利落地道:“二婶子手里这匹绸子上头连续有几十个洞,诸位细看,难道没发现这些孔洞之间的距离都是等同的?”
众人迟疑,似是被她提点才注意到,接着若有所思,场面稍微静默一瞬。紧接循着云姒华的示意,打量赵氏那匹丝绸,发现每个孔洞之间距离约有两尺。
云姒华及时道:“这洞距离等同,大小相似,圆溜溜的,必然这匹丝被蛀虫穿铜钱般贯穿啃噬,才可以造成这样的咬痕。”
“唔。”
听到云姒华这样讲,冯掌柜拈须微微点头,其他人也若有顿悟,众看客之中也有不明白的人追问:“绸子被虫蛀了,能代表什么?”
云姒华:“蛀虫长在木头里,以绸缎的真丝作为养料,有张织机里长了虫子。”
眼见绸缎庄里还有人没搞明白,云姒华再道:“大伙儿买到织料,只要看看头一截是否有被虫蛀过,就足矣判断这匹丝绸的完好情况,崇雅绸缎庄在咱们永安县也算小有口碑,大伙儿何苦为难冯掌柜那么大年纪的人?”
“这……”好像还真是这么个道理哇。
绸缎庄内所有看客这才想明白。听完云姒华的解释,议论片刻开始由衷地称赞道:“这小娘子有两下子。”“不错不错。”“欸,我这匹绸子没有虫洞!”“我的也没有啊……”
崇雅绸缎庄的顾客各自验过手中的货,没发现有任何问题,那赵氏的诽谤也不攻自破。
此时赵氏的脸青了又白,白了又青,一口牙齿都快要咬碎,但偏生云姒华是个会做表面文章的性子,她哪怕暗地里已经把赵氏的族谱都问候了好几遍,脸上带笑,还称呼她为婶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