佟曦晚有点心虚,裴映辞的名声似乎被自己描得更黑了,尽管这名声本来也不清白。
他最好一辈子都不知道。要是知道,说不得给她穿小鞋。
她赶忙力挽狂澜:“裴大人倒没有吞并你家产业的意思,他已经够有权有势了,何况树大招风。”
“那么裴大人是想——”
佟曦晚接道:“夫人娘家也是一方首富,家底又厚又多,工坊是其中典型代表。大人不过是要分一杯羹罢,也不占你便宜,不过入股分个年例罢了。”
承恩伯夫人和芷榆听了这话,都是喜出望外,原以为要割舍整座工坊,现今不过是让他插手,如何不答应。
因此急急应了,倒怕她反悔似的。
一时商议定了,又立下契约。
佟曦晚在屋内踱了几步,又坐到窗边看了一回,喃喃道:“也差不多了。不知还有什么记不得?”
承恩伯夫人和芷榆对视一眼,伸手向怀内拿了一块檀香雕刻而成的木牌,上有暗沉繁复花纹。
她摩挲了片刻,递给芷榆。
芷榆便拿着给佟曦晚。
佟曦晚觑了一眼,好奇道:“这是什么?”
“这是秀百工坊高级掌事人的身份凭证,凭此可以调令下面人听你的命行事,你若想要工坊内什么器物,也尽可让他们给你。”
佟曦晚“哦”了一声,正要接过,芷榆强调道:“这是夫人的好意,单给姑娘你的。”
佟曦晚露出了今天最真情实感的一个笑,温暖和煦,如同春风拂面,令人心旷神怡。
她是真的高兴,根本没必要隐藏,道:“我知道了。那我要告诉裴大人吗?”
“这是我们之间的一些往来。不必跟她说。”夫人承诺。
佟曦晚听了,妥帖地将令牌收好,才道:“夫人有什么要我做的呢?”
“……可以将离缘还给我么?”夫人哽咽难言。
佟曦晚摇了摇头:“夫人,你在说什么?我们好好地看着她呢,当然不能要她回去了。有她在,盟约才在,合作才在。”
把柄才在,威胁才在。芷榆心中补充,只觉无奈。夫人这是慌得没法了啊,她要能仔细想想就知道这是不可能的。
“那你们打算怎么……处置离缘?”承恩伯夫人紧紧盯着她。
佟曦晚含笑道:“当然不是‘处置’,说‘处置’听着似乎离缘姑娘倒也犯了什么事,夫人认为她错了么?或因为她带来的麻烦而心生怨恨?”
真要算起来,若不是出了离缘逃下山的这个变数,如今她们不必这么被动,受制于人。
承恩伯夫人沉默良久,喟然长叹,“她有什么错呢?她受的苦太多了,是我对不住她,伯府对不住她。”
她起身,语气满是落寞,“若是可以,请你们对她好些,将她安置在一个好地方,一个可以开始新生活的地方,我只盼她今后能有从前不能得的自由与快活。”
芷榆慢慢搀着夫人,推开了门。
“倘若她渴盼的是亲情呢?”佟曦晚忽问,“这样的话我们是不能满足她的。”
门外风雨重新大作,吹乱了、打散了一树的枝叶。
承恩伯夫人侧头道:“事已至此,今生确然缘薄,让她忘了我罢。忘了承恩伯府,也忘了自己的身份,重新开始。”
原来离缘这个名字也有这个意思。
佟曦晚忽然明白。
她赞道:“原来夫人是这样拿的起放得下的人。这些话我会转告她的。”
芷榆担忧地看了自家夫人一眼。
承恩伯夫人略一颔首,就要踏出门槛,佟曦晚脆声道:“夫人莫急着走,我还有最后一问。”
迎着两人目光,她缓缓说:“给离缘姑娘写信的,是谁?”
夫人苦笑道:“她发现了?”
“是她姐姐写给她的,她真正的姐姐,蕙香。”夫人轻声道,“我以前不知道蕙香这丫头和离缘偷偷有书信往来,是她死后,我让芷榆几个给她收拾遗物,才在她房里发现这些藏得隐秘的信件。”
她看信的时候,没人知道她有多震骇。
冥冥之中,这对自出生就被分开的姊妹,在岁月的背阴处仍产生了这样隐秘而深厚的联结,尽管她们对此都毫不知情。
“那日马车上,离缘看到了蕙香字迹,却误以为写信的是我,我心知肚明,可我什么也没说,任由她误会下去。”
“为什么?”佟曦晚继续问,余光再朝帘子那边瞥了眼。
她一定在听。
“我不忍心。蕙香死了,告诉她没有什么益处。就这样误会,总算还有点念想。”
说毕,芷榆便去拿立在墙角的伞,回身道:“姑娘,有事叫人去工坊传话。叨扰半日,夫人和我先告辞了。”
她撑开伞,两人身影渐入茫茫雨中,远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