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凉州境内小有名气的骤雨庄,素来都是门迎四海修士的所在。
一样米养百样人,这些年里杨寿潼确实见过不少恃才傲物盛气凌人的修士,但客随主便毕竟是寄人篱下的礼数,目中无人到谢萧萧主仆这等地步的,委实是头一次碰着。
单手托着一顶软轿的枯瘦老者,似乎压根就没打算给这位东道主任何面子,几乎是在双脚落进骤雨庄的同时,就散开灵识顷刻间笼罩住整座庄子,而后反客为主,径直往没有修士气息存在的庄子西北角一片屋舍走去。
西北方在后天八卦中属乾卦,可见在屈洵看来,谢家公子在这座骤雨庄上就是当之无愧的天。
尽管阔别已久,面带笑意的范元孝在这里还说得上是轻车熟路,循着屈洵刻意散出来的凌厉气息远远跟在后面,也许是觉得自己带谢家公子前来的举动会让杨寿潼感激涕零,故意摆出一副淡然而不居功的矜持模样,“当年就看出杨兄弟并非池中之物,却没想到今日再见,杨兄弟已是四境七品的高手了,果然士别三日当刮目相待。”
稍微落后半步的庄子主人眯起眼睛,摆摆手道:“杨某这点微末本事值得什么,都是靠江湖上的朋友抬举帮衬罢了,怎么比得上元孝兄?”
双剑修士得意一笑,忽然做出一副推心置腹的模样,放慢脚步轻声道:“在范某面前,杨兄弟不必妄自菲薄,当年你修为才刚刚迈进三境,借着这么一处所在安身立命、徐徐蓄势也在情理之中,可以你而今的修为境界,再守着这座庄子浑噩度日,未免委屈了一身本事啊。”
杨寿潼心中冷笑,适时表现出几分热切,问道:“元孝兄,定有教我?”
范元孝顿住脚步哈哈一笑,饶有深意地回头打量他两眼,半遮半掩道:“范某知道,杨兄弟在凉州境内是耳聪目明、消息灵通之辈,眼下连江湖上那些不值一提的小鱼小虾,都把大周气数将尽的事情挂在嘴边上,依愚兄浅见,这或许就是杨兄弟的机会。”
这位被凉州江湖誉为仗义疏财的骤雨庄主人装作听不太懂,“兄长是说···”
腰悬双剑的修士意有所指地拍了拍他肩膀,压低声音笑道:“古往今来,逐鹿中原靠的都不是江湖修士,而是动辄数以十万计的雄兵啊,谢家有精锐边军近五十万,杨兄弟身在凉州,难道还看不清楚如今的局面?实不相瞒,轿子里那位是最得谢家大都督偏爱的公子,这回又立下了大功,回去之后在他兄弟几人之中必然更是鹤立鸡群,杨兄弟此时投靠,兴许就是飞黄腾达的机会。”
其实话说到这个份上,已经完全不是点到为止了。
杨寿潼压抑着嗓音哎呀一声,见双剑修士再度迈腿前行,忙快走几步跟上,“兄长若是愿意引荐引荐,杨某感激不尽!”
范元孝不再回头,轻笑道:“今晚可不是时候,公子正在兴头上,杨兄弟只需伺候好了,明日一早,范某肯定要竭尽所能替你美言几句。”
杨寿潼连声称是,暗地里却心思百转,推测谢家那位倨傲公子所立下的大功,十有八九是应在那三驾马车上,于是斟酌着出言试探道:“那就先谢过兄长好意。杨某有句话,不知当讲不当讲?”
心情不错的双剑修士故作不悦,皱眉道:“咱们二人也算是多年的交情,杨兄弟怎么这般生疏?有什么话,但说无妨。”
“兄长知道,杨某之所以远离鸡鸣县来此苦心经营这座庄子,一是因为与家中不和,索性自立门户,再就是为多结交些江湖上的朋友。近些日子,不少修士被井水城那边的战事吸引而来,有些曾在庄子上借住留宿,杨某听说···司天监那位斩杀玄蟒的陈无双现在也在凉州境内,似乎是要对谢家不利,这个时候,谢家公子流落江湖,可有些不大妥当。”
范元孝嗤笑一声,像是对他提到的陈无双不屑一顾,其实却是暗自嘲笑杨寿潼,果然是个打蛇随棍上的主儿,还没等自己引荐,就先开始关心谢家公子的安危,倒也不怪他,既无根基又无底蕴的一个散修罢了,不对谢家这座靠山动心才不合常理。
“杨兄弟不必担心。司天监已然是秋后的蚂蚱,再蹦跶不了几天,公子这回冒险行走江湖,所立下的大功正是与你说的那陈无双有关。”范元孝说着说着突然嘿声发笑,将声音压得极低道:“不瞒兄弟说,我等擒了孤舟岛弟子墨莉,那可是与陈无双情投意合的女子,可惜啊,今晚就要入了谢家公子的洞房咯。”
杨寿潼浑身一震,如丧考妣。
范元孝察觉到他气息有一瞬间的动荡,扭过头疑惑地看了一眼,“杨兄弟?”
心中惊骇莫名的杨寿潼此时只觉得稳住气息比晋境八品还难,所幸刚好处身于灯火边缘的昏暗之中,顺势倒吸一口凉气,诧异道:“如此说来,司天监果然是强弩之末了?”
虽说范元孝确实是这么认为,但司天监千年以来的盛名终究还在,他根本不认为杨寿潼这样区区一个七品修为的凉州散修,有本事能搭上司天监陈家,只当他是震惊于司天监大厦将倾,志得意满地笑道:“不用我多做解释,杨兄弟只管看着就是,用不了多久,那位无双公子就会死在凉州。”
杨寿潼默然点头,生怕言多有失,不再说话。
二人走到西北那片屋舍处,同样循着屈洵气息而来的其余修士,也刚好护着那三驾马车抵达。
枯瘦刀修看了眼杨寿潼,招手叫范元孝上前,低声吩咐几句,而后就让人先把最大那一驾马车里的贺安澜等人扶出来,为求行事不出纰漏,所有人下车时都无奈又被逼着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