贾赦听见薛蝌之言,又见了这般景况,何尝没明白八/九分。他子嗣不丰,对庶子虽不如对贾琏用心,也不肯放任轻视。
贾琮出生后,邢夫人曾向贾母讨一个家生的奶妈妈,贾母说没有恰值产育的媳妇,只得从外面另买一个,就是韩嬷嬷。
贾府规矩,伺候过长辈的下人比年轻主子还有脸面,奶母并贴身大丫头尤甚。
韩嬷嬷进府时,正赶上邢夫人坐小月,便由贾母陪房赖嬷嬷带着,学了两天规矩。
故她虽无根基,却颇得主子看重。不想今日如此放肆,一言一行无不诛心,还辩驳是为贾琮好,如何能轻饶得?
贾赦思及此处,怒喝一声:“有薛侄儿作证,你这老货还有什么话说?!议论轻视主子,还敢和主子动手!皆因素日待你们太宽了!来人,打这老猪狗四十板子,远远地发卖出去!”
韩嬷嬷闻言,大叫一声瘫软在地,双眼倒插,有出气没进气。两个媳妇上前,将她拖了出去。
忽然屋内涌起一阵便溺臭气,众人一瞧,原来费婆子年纪老迈,方才一惊一怒一吓,撑不住屎尿齐流,昏厥过去。
邢夫人不待贾赦发怒,先喝命将费婆子抬出,胡乱收拾了打发到庄子上去,又道:“除了贴身衣服,其余一概不许带。”贾赦原恼怒费婆子言语不逊,见邢夫人惩戒在先,反不好再追究。
却说蒋氏一怒之下掌括韩嬷嬷,见他们闹得大了,倒担心贾赦迁怒邢夫人,再波及岫烟迎春。
忙赶上来笑道:“姑老爷别多心,今日是我造次,我们姑奶奶对哥儿姐儿是尽心的。”
贾赦素日只问贾琮课业,对其教养之事不甚留意,今日一出戏,才知幼子处境如此不堪。
此刻回思一番,反庆幸有此一事,且蒋氏是为贾琮出头,也怪她不得。
因笑道:“舅太太不必多礼,都是我驭下无方,叫舅太太笑话。太太待琮儿是好的,对琏儿迎儿也时时想着,我怎会怪她?”
邢夫人如何不知迎春贾琮素日的艰难?但终究不是亲生,待他们也只面儿上情。这会子听蒋氏为她说话,贾赦又这般回答,就讪讪地脸红起来。
岫烟迎春观形察意,忙用话岔开,大家复说笑一阵子,薛蝌先告辞出去。
邢夫人见贾琮懒懒地,便叫他去锦姨娘处玩耍,明日再上学。贾琮领命,就往后小院子来。
锦姨娘已知大概,早迎出来一把抱住,眼泪滚瓜也似落了满脸。
母子二人进屋坐下,贾琮将原委细细告诉一番,锦姨娘叹道:“舅太太真是个侠义性子,表小姐也甚正直,哥儿要多敬着她们。至于薛二爷,日后碰见还要道谢。”
贾琮道:“不用姨娘吩咐,我自知道。”又问:“不知周姨娘琦婶子有何故事?”
锦姨娘原不待说,又怕贾琮存虑,再疑到别的上头反不好。遂笑道:“周姨娘是家生子,原先在这里伺候,大家一起闹过几年。”
贾琮奇道:“那和娄家什么相干?”
锦姨娘斟酌道:“娄家祖上当年跟太爷出过兵,因作战勇猛,还得了个不大不小的官,过后几十年也没断来往。
你琦婶子闺中就常过来,也是熟识的。你既说菌哥儿好,就多与他来往,旁人混话不必放在心上。”
贾琮终究是小孩心性,问了两句就丢开不管。锦姨娘打发他吃过点心,又安排下午睡,自己才往上房来。
这里午饭已毕,邢夫人随便歪在榻上,陈家的在旁捏肩拿背。
邢夫人见她便问:“琮儿到你那去,问了什么没有?”锦姨娘忙回了。
邢夫人笑向陈默生家的道:“如何?我说她会这样说罢?”
陈家的忙道:“还是太太料得准,”又对锦姨娘道:“我们才刚还说,哥儿必问姨娘缘由,不知姨娘如何应答,太太竟猜得一句不差。”
锦姨娘拈两张梅花香饼添在手炉内,捧与邢夫人,又泡一碗滚茶奉上,口内笑道:“都是陈年旧事,哥儿还是孩子,说了他也不懂。”
邢夫人道:“不知这会子费妈妈是死是活。本来我还想帮她说句好话,但她提到周姨娘和娄家,就是自找死了。
还有韩婆子说什么兰哥儿菌哥儿的,句句都是戳老爷心窝子,也救不得了。”
陈家的道:“这话私下说过不是一回两回,今日才被捣腾出来。她两个刚好撞上,也是倒运。说起来,真真儿可惜了娄家二爷和周姨娘。”
邢夫人道:“可不是?当初娄二爷一见周姨娘就上了心,还正经和老爷讨她去做偏房。
娄二爷是庶出,夫人早年亡故,也没留下一男半女。周姨娘这一去,和正头夫妻也不差什么,偏二老爷横插一竿子。”
锦姨娘忙摆手儿,又出去看了看,才悄声道:“那时节我和周姨娘常一处,知道她嘴上不说,心里极愿意的。娄二爷生得好,上头又没有父母,定不得过几年就将她扶正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