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蝌未见岫烟时,腹内有无数话要说,无数事要问。此刻人儿就在跟前,反不知如何开口。
讷讷良久,鸳鸯咳嗽一声道:“里头不定何时叫爷,有话请快说罢。”一面走进房去,离他们远远坐下。
薛蝌侧立门外,拱手道:“恕我冒昧一问,姑娘可知与你说亲的不是大哥哥,而是我?
见岫烟愣住当地,又道:“我听见这话,着实欢喜,不知姑娘是否一样……”
岫烟数日来受尽熬煎,早已心力交瘁。这轻轻一句话,竟不啻佛语纶音,又似红日透云,她只觉胸中嗟怨尽散,唯余七分喜,两分叹,一份幸罢了。
又听他说“欢喜”二字,不由脸颊做烧,连带耳根脖颈一路红下去。
然此刻不是害羞的时候,若不将事情对说分明,日后怕又生错漏。
思及此处,岫烟收去眼泪,将如何先议薛蟠,复提胡威,又如何送信于德全,托他细加打听等事略叙一遍。
说到瞒过父母,进府求见贾母王夫人一节,道:“舅舅回信,说府里正满城寻绣娘,要做出好双绣,明年太后千秋时给娘娘长脸。
赶巧儿我为预备外祖母大寿,做了一领两面光的披风,一柄纱绣团扇。
索性一齐儿包了,来呈给老太太,太太。果真入了眼,我也可为娘娘分忧。”
薛蝌听说,不由恍然大悟:原来她是想让贾母发话,去为元春做绣活。
此事干系荣宁两府,上下极为重视,一旦起头,中途断不会闹劳什子婚嫁。
这一拖一年两载的,胡家并“大哥”多数等不得,婚事便易推脱了。
细思从提亲到现在,不过两三天时光。难为她一个闺阁女孩儿,进退维谷下,竟能当机立断。
再看这自荐之举,可谓胆大智深,又非逞一腔孤勇,真真儿让人佩服!
但她这番做为,是独不喜大哥哥,还是连我也...
这样一想,心中复又擂起鼓来,忙道:“姑娘真是女中诸葛,那方才问你的话...
岫烟面飞红霞,垂首道:二哥哥说笑了,我也是逼得没法,才出此下策的。”停了停又说:“要不是妈妈错听消息,我也不折腾这趟.....”
薛蝌听见这话,明明白白,就是和自己一个心。回想上京路上,听见岫烟拒做妾室那番话,有理有节,其志令人敬佩。
再忆起所见团扇,气韵生动,技法精妙。不用说,刺绣之人心灵手巧,其慧堪可赞叹。
如此可敬可佩可赞之人,纵无十分情愫,也有三分心愉。得妻若此,不是此生有幸么?
想到“有幸”二字,不禁心中暗呼:好险!好险!再晚一刻相遇,这良缘就要失之交臂!
因向袖袋中取出绷儿,笑道:“我见过那么些绣品,除了先父珍藏的一件,竟没一个比姑娘的好。老太太慧眼识珠,姑娘定能如愿。”
岫烟吃惊道:“我让篆儿拿给太太去的,怎么到了这里?”
薛蝌将路遇篆儿一事说了,又道:“我正看时,忽闻老爷呼唤,就顺手袖了。依我的主意,还是仍给呈给老太太的好。此事我可代劳。”
这话说得婉转,岫烟却听得分明。她原为“退亲”而来,如今大家说开,只当没求见过贾母王夫人,静等薛邢两家说定便可。
但她方才来时,已将披风交由鸳鸯,托她转奉贾母。以老太太慧眼,岂不知内有蹊跷?
若这时抽身,一有出尔反尔,戏耍长辈之嫌,二者明知贾府有难,能帮却不帮,实乃不义之举。不如拼却一年时光,用心为元春刺绣。也可借势贾母,不使胡家再来歪缠。
只是揽了这差,婚期就要拖后了....
见岫烟犹豫点头,薛蝌抢着说:“我还有个为难事,好让姑娘知道:因我母亲不在京中,琴儿和梅家的事无人操持,我想先送妹妹出阁,再行嫁娶之事。因我误了佳期,还请姑娘谅宥。”
岫烟哪里不知,他是故意把婚期拖延的错全揽了,好不教自己为难。如此拳拳盛意,怎能辜负呢?遂整衣敛容,深深道个万福,薛蝌作揖还礼,二人相视一笑。
薛蝌又说到德全:“...邢舅舅只管问大哥屋里多少钱,家下几宗买卖。又问他爱吃什么,玩什么。我们白说了半天,竟没说破得。”
岫烟抿嘴笑道:“舅舅虽顽心未泯,又爱和爹爹呲牙儿,但对二姑姑三姑姑极好的,对我也好。倒是我来这一呈子,也没听个动静儿。”
薛蝌怎会将园中传遍的话告诉她?便道:“老太太,太太屋里的姐姐们,都极有分寸,轻易不肯玩笑,姑娘自然不知。
说来也是赶巧,这些时大家都忙娘娘的事,筋都快抻断了,哪有功夫料理这微末小事。
再者大哥哥不日来家,伯娘也没心思管这些。要不好事怎会多磨?”说着两个对看一眼,又笑。
且说鸳鸯坐在那里,虽未用心听他们说话,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