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说王夫人整日坐在家里,如何知道外头的事?
皆因王夫人与凤姐儿也有嫁妆铺子,姑侄们嫁来这些年,两家使役人等或联姻,或投去对家,枝枝槾槾,也难分解得开。
再有凤姐之兄王仁,常受妹子托请,做些出头露脸的事。他自家亦有买卖,岂不知其中内情?
不过底下人既未误事,依傍主子赚些小钱,便也睁只眼闭只眼,随他们去了。
王仁不知谭新身份,只觉他心乖手滑,有次请安时,当故事儿和王夫人说过。不料机缘巧合,成全今日之事。
不论王夫人如何,只说蒋氏又住两天,便欲带秋菱家去。秋菱道:“我有一件事,要求太太、姑娘。”蒋氏因问何事,秋菱道:“请太太姑娘另赐个名儿。”
岫烟点头道:“既然弃旧迎新,还是姐姐自己起得好。”
秋菱想一想,笑着道谢,低头寻思一阵,又道:“我读杜诗里,有‘菱叶荷花静如拭’ 一句,我就叫个‘静莲’ 罢。”
蒋氏默念两遍,笑道:“叫着顺口,也好听。”
静莲红了脸,道:“‘香菱’虽非本名,也叫了十来年。菱角荷花根虽相并,终究不是一物,虽非一物,却又常伴相生。
我起这个名儿,就为抛却旧事,把自己当个新人。但太太和姨太太结亲,两家终有缠绕。以莲为名,也为时时自醒,千万谨言慎行,莫给太太姑娘惹祸。”
蒋氏叹道:“难为你一片真心。家去好好过活,再不与他们来往,也难不到哪里。”说着,静莲自去收拾。
这里蒋氏也打理行装,又道:“我想起那日就气,都说‘狗肉贴不到羊身上’,瞧薛太太那做派,儿子知道心疼,侄儿就该死?
还有薛大姑娘,口口声声‘凤丫头’不好,不妥当。难道她比琏儿奶奶还强?就算强,那是她表姐,一口一个‘凤丫头’,倒不嫌牙疼!”
说着推推岫烟,悄道:“你叫姑爷留神些,别白给人使唤,还落个赖名儿。”
岫烟笑道:“妈妈放心,我自知道。”说时,大家安歇。次日蒋氏辞别众人,家去不提。
这日晓金初升,岫烟春困已醒,搴帷视之,见宝琴帐幔未启,便轻手轻脚下榻,先去拿青盐擦牙。
才漱过口,篆儿小螺并肩而来,岫烟忙竖指到唇边,嘘声道:“琴姑娘还在没醒呢,且别高声。”
小螺悄笑道:“我们姑娘才搬来,就赖床,姑娘别笑话。”
岫烟低声道:“她昨儿收拾东西乏了,正该好睡。”说着打发她们出去,自己挽挽头发,来在外间坐下。
原来宝琴因宝玉出园,她在上房多有不便,便回明贾母,欲搬去薛姨妈那里。
贾母道:“杏雨阁虽好,却有你嫂子,听说她娘家兄弟常来?还跟蟠哥儿吃酒吃到半夜。你女孩子家家,遇见不妥,还是进园子住罢。”
宝琴确也碰见过夏三儿,听这样说,又是感激,又是羞惭,忙道:“既如此,老祖宗就多疼我些儿,让我去陪邢姐姐罢。”
贾母瞅着她笑,道:“小灵精儿,和宝丫头住就是不疼你?”
宝琴正为蘅芜苑揭翻春杏一事,未出阁的姑娘,自然要避嫌。再者自薛蟠归家,薛姨妈母女使唤薛蝌更勤,若和宝钗同住,怕薛蝌会受辖制。
若不去蘅芜苑,也只有穿壁台可往,所喜岫烟为人雅重,且是亲嫂子,必不会勒掯薛蝌。
因贴在贾母背上,道:“我舍不下老祖宗,虽然进去住,一日也要来几百遭儿。若从姐姐院来,腿怕不走细了?所以您老疼我,让我住近些罢。”
贾母转身揽住她,笑道:“依你,依你!那架如意围子床你睡惯,就搬去穿壁台,小小巧巧地,也摆得下。”
又道:“才翻过历书,后儿就是好日子。我已吩咐你二嫂子,叫几个健壮女人来,先把床箱子抬过去,余下的再慢慢归置。”计议已定,一夕无话。
即日清早,凤姐儿果带了四五个高大媳妇,抬得抬,搬得搬,一阵风儿似的拾掇妥当了。
且说岫烟描了一回稿,微觉脖子酸,遂放下笔,一边伸懒腰一边站起身来。
刚回头,忽见宝琴手里绕着幔布带子,靠在壁上笑呢。岫烟道:“这憨丫头,吓我一大跳。夜里听你翻来覆去地,可歇好了?”
宝琴道:“多谢姐姐,我睡得安稳的很。”又道:“幸而姐姐先和我说,要我这里住,不然我只能跟大姐去。”
岫烟道:“只是这里房屋少,你不得独住一间儿。”
宝琴低头道:“这是哪里话?我先见里头有张马蹄长条案,姐姐常用来放书,如今为再摆一张床,也挪出去了。是我扰了姐姐,你还说这话。”
岫烟听说,不由忆起才进大观园,是迎春腾出一间房,让自己安住。而今物换景移,那样老实温顺人,偏被推入狼口,苦捱日子罢了....
想到这里,眼睛不由湿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