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王夫人自岫烟设宴,便一直留心打听,至晚间听说黛玉病了,早已默念几千声佛。又吩咐袭人,命她劝宝玉少出门,更不要提林姑娘生病的话。
原道黛玉质禀,这病必一天重似一天。谁知过了些时,反听说渐渐好了。王夫人心中纳闷,恰值贾母探视黛玉,她便也跟了来。到潇湘馆一看,黛玉人清减些,精神却还好,亦无十分伤心断肠的模样。
王夫人素恨黛玉,怪她引诱宝玉淘气,忘记娘。今番她神色如常,王夫人又替儿子叫屈,满心闷闷不乐。及到这院里,看凤姐头发不乱,衣服也穿得好好的,分明也是个装病的,因此越发不喜。
娘儿几个说回琐碎,就有小丫头回:“吴大娘、戴大娘要和太太交厨房账,现在门外候着呢。”贾母先问:“可是吴新登媳妇?她我隐约听过,是管院内收支账的,那戴家的又是谁?”
王夫人道:“就是仓头儿戴良的媳妇,如今经管两个厨房的米粮肉菜。”
贾母叹口气,道:“她男人在外仓,她又管着内厨房,两口子私支冒领起来,倒不好处。”
王夫人天生怕钱目数册,一听对账,已然头大如斗,再被这一问,登时张口结舌,混语道:“一笔笔都有数哩,想必不会出纰漏。”一边说,一边瞅凤姐儿。
凤姐暗自苦笑,只得道:“钱物虽从外头库房仓房走,但取银子收东西,都要核准对牌批呈,还要签字画押,日日结账。各房除过总管,另有两个副管,他们也分理一摊子事,三下对峙,互为督监,也就无碍了。”
贾母缓缓点头,向王夫人道:“既然有事,你就先去罢。”王夫人因才刚提“小厨房”,猛可间想起几桩事,笑道:“一点子碎账,晚间料理不迟。”挥手让那丫头下去,又对凤姐道:
“凤哥儿,你病了,这话原不该说。但园里小厨房,夏天闭,冬天开,浪费人力,糟践钱粮,不如裁撤为是。
再有那个柳枫媳妇,我听说很不好,她管厨房时,灶下总丢东西,米碳也常不齐,偶然姑娘们想吃什么,她不殷勤服侍,还要另外讨钱——她是你提上来的,能干自不必说,但不该倚人仗势,来逞主子的强!
柳家那个女孩儿,也是祸根!不过生得略齐整些,就打扮得花红柳绿,四处惹是非,还妄想进园子当差!”
凤姐由王夫人开口,便知来者不善。当初设内厨房,曾有两个管事备选,其中秦显家的是司棋婶娘,算邢夫人的人,另一个赵顺时媳妇,又和王夫人陪房郑华对了亲家。无论推谁掌事,必定鸡声鹅斗,不得安宁。
那柳家的行事利落,见一知十。且自元妃归省,便一直在梨香园做活,“邢王”两头儿不靠,最为轻省。
只是这话不好明讲,凤姐便笑道:“柳家的两三代俱为庖厨,最擅南北精细菜,又做得一手好汤水好面果子,伺候姑娘小爷最为恰当,所以派她去...”
说着,将“姑娘们饭菜计入公中,另要吃食另出钱,这是一起头就定下的。三妹妹多赏的钱仍记在她私账上,过后环儿要吃的,折给他拿走了”等语说了一边,又道:“....至于柳五儿,还没正经差使,也没定房头,想必太太听错了?”
王夫人原恨凤姐“装病”,故借机排喧,叫她吃个教训。谁知她机言巧辩,反衬得自己无故生事,想了想,冷笑道:“虽如此,里头熄火清家伙,把碳、菜、账条子归到大厨房,也要好一顿乱——我们已忙得脚打头了,哪有功夫管这个!”
邢夫人最爱看王夫人吃瘪,见她绷紧着脸,心中畅乐,遂道:“宝玉挪出来了,可还剩五六位姑娘,撤了小厨房,她们今冬就要顶风喝雪出来吃饭,如何受得。二太太嫌烦,我命王善保家的帮衬两天,如何呢?”
王夫人瞧她言笑嘻然,恨不能生出利爪,将她面皮扯碎,“哼”了一声道:“不过白说说,这点小事,我自支应得来的。”
邢夫人一晒,并不理会,因扭头对贾母道:“上回烟丫头请客,她姐妹都爱一道‘尖藕糕’。那东西,出锅半刻钟便要走味儿,幸而厨房近,才没出差错。烟儿奉上礼物,巴巴儿谢我,我不领情,说:‘你二嫂子借你厨房,还是孝敬她罢’!”
贾母闻言便笑了,凤姐十分谦逊,连道不敢,肚里自思忖:“邢妹妹真个上道儿,不枉我助她一场。唉,若非家道艰难,谁愿暂闭那内厨房呢,费心劳力,全为省抿子开销....”
正胡想,就听贾母道:“那点心黛玉也赞过,说很得苏州风味。”一边笑问凤姐道:“你养了一程子,可觉好些?”
凤姐原有“挂绶”之念,听如此说,便顺水推舟道:“提起病,我还有件事,要讨老太太并太太们示下。”
贾母便问缘故,凤姐强笑道:“承老祖宗看重,命我打理家事。奈何我不中用,这一躺倒,三五年恐难痊愈。我再恋权不放,竟不是替老祖宗分忧,而是埋祸了!”说到最后,已带哽咽之音。
贾母当初应允琏凤婚事,实因凤姐之父与王夫人不睦,凤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