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雨如同末日降临一般倾泄下人间,将染月斋外的一丛白芍打的残枝遍地,凄凄惨惨,往日不染尘埃的洁白花朵落在泥地里,沾上了污秽。
走廊里一个下人也没有,没有人能救救这些可怜的花儿。
冷冽的狂风与这暴雨狼狈为奸,肆意凌虐着花草树木,好似憋了长久的一场闷气,一朝没了掣肘,便要好好得意猖狂一番,叫这天上人间都瞧一瞧,它们是何等无情的贼侣。
染月斋外堂里,苏映水静静坐在正对着门的黄梨木椅上,一双眼睛平淡无波的注视着地上颓废跪着的中年人。
那人浑身湿透,冷的瑟瑟发抖,正是此前向白幽离通风报信的李伯,他跪了半晌,见苏映水还是不说话,不由得有些忐忑。
“夫人,老奴已经如约把大小姐叫回来了,剩下的药……”
苏映水这才移开视线,从袖中拿出一个瓷瓶,放在桌上道:“这就是,拿去吧”。
李伯抬起头,看到桌上的小小瓷瓶,立刻瞳孔放大,迅速爬起来将它攥在手心中,表情又喜又狂,好像得到了什么天大的好东西一般,又对着苏映水一通点头哈腰,就迫不及待的打开瓶塞,张开大嘴将里面的药丸倒入口中,喉结一上一下便吞了下去。
苏映水看着他,嘴边一抹冷笑慢慢浮现,在她的注视下,李伯手中的瓷瓶啪一声掉在了地上。
只见他双手紧紧卡在自己脖子上,膝下一软栽倒在地,睁大双眼,青筋暴涨,面上痛苦不堪,看向苏映水的眼里写满了不可置信,张大嘴巴却喊不出一个字,挣扎不到片刻便不动了。
怒目圆睁,死不瞑目。
苏映水嗤笑一声道:“蠢货”。
天空中一道闪电疾驰而过,西厢房中。
白幽离已经换了一身干净的衣服,正坐在梳妆台前,及腰的墨发披散着,衬着她苍白的面颊更加的消瘦孱弱。
她身后站着一个侍女,正用毛巾替她擦干湿漉漉的头发,香炉烟雾袅袅,房中的烛火越烧越暗。
有人推开房门走进来,拎起一杯早已凉透的茶,将它倒在香炉之中,又拿起剪刀将过长的烛芯剪掉,烛火摇曳了一下,反而更明亮了一些。
她便放下剪刀,转身走到梳妆台旁,取过侍女手中的毛巾,并示意她退下。
一直坐在梳妆台前发呆的白幽离才回过神,抬眼看去,烛火之下铜镜之中,她身后的女人,正是她的继母苏映水。
苏映水拿着毛巾仔细地替她擦拭着头发,两人良久无言,香炉已烬,从白幽离一进屋到刚刚苏映水浇灭它,不多不少正好燃了整整一个时辰。
“母亲,父,爹爹醒了吗”
擦头发的手一顿,白幽离从镜中望去,苏映水的神色颇为奇怪,脸上十分平静,眸中却沉沉如雾霭:“爹爹?离儿,以前不都是唤父亲,何时,改了这般亲昵的称呼,我倒是不知了。”
白幽离垂下眼,睫毛微微颤抖:“是女儿不孝,迟迟未能在父亲面前尽孝。”
苏映水似是轻轻笑了一声,放下毛巾,将双手搭在白幽离的肩上,从铜镜中看着她,那眼神平静,却在夜色烛火下直勾勾的有些吓人。
“离儿,不必忧心,如今你已经回来了,以后自然有的是机会,对你父亲尽孝”
白幽离抬起头,皱眉从铜镜中看着她。
她从进来开始讲了两句话,两句语气表情都和往日截然不同,平静却透着一股阴森让人害怕。
苏映水放开她,转身坐到几步之遥的榻上,悠悠给自己倒了一杯茶。
“母亲,茶已凉,冷茶伤胃,不如再叫人换一壶来。”
闻言,她举茶的手一顿,指尖触及杯壁,已凉彻指骨,如此雨夜,这一杯下去,必定要冷入心肺,狠狠打一个寒颤不可。
她却满不在意的喝了一口,以前待字闺中之时,每每家中有好事降临,亲朋便是要饮酒表示喜悦,如今大仇将报,大恨将了,却无酒,不然冷酒,一定比冷茶更畅快。
久未听到回答,白幽离缓缓回头看她,心中有一丝不安浅浅萦绕。
却见苏映水回头朝她一笑:“是有些凉,不宜喝了。树玉,去小厨房提一壶热水,加一碗姜茶来。”
后面那句是对着窗扇外说的,那里等候已久的白衣侍女应声而去,没一会儿便端了热水姜茶进来。
她将姜茶放在梳妆台上对白幽离一礼道:“大小姐淋了雨,快快饮一碗姜茶去去寒气。”
白幽离点点头:“多谢树玉姐姐。”
树玉回以一笑,转身去一边的茶几之上,给苏映水重新沏了一杯热茶。
那茶叶在热水之中漂浮,舒展,降落,仿若翩翩起舞,茶香四溢。
“夫人,这是今年春季第一场雨后的新茶,您请用。”
苏映水端起茶杯,以杯盖轻推茶叶,微微掀唇吹开了一层,在雾气缭绕间浅尝,一股清苦在她口中蔓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