守卫心里瞎想着看热闹,做事依旧滴水不漏,“不知姑娘可有凭据?”
张婉豫解下腰间的令牌,眼尾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浅笑,伸手便要递给那守卫。
守卫一眼便认出来了,这是掌家的银羽令。
他哪里敢接,忙躬身道:“还请姑娘稍候片刻,属下立即为姑娘通传。”
张氏数百年宗族,整条朱雀街上都是张家祖宅。
张婉豫站在门口等着,进门通传的人去了许久,才出来了一老一少二人,后面跟着数个随从前来迎接。
“不知姑娘回来,怠慢了!”老者尚未走到面前便道,眼睛却往张婉豫腰间的银羽令上看。
“无妨。”张婉豫道。
老者一愣,倒是没想到这位养在外面的姑娘架子这般大,竟连句客气话都没有。
“老家主已经在里面等着姑娘了,姑娘快请。”老者在一边带路,“我是你堂亲的叔叔张坤,姑娘可以叫我坤叔,这是我的儿子谨豫。”
张谨豫一身青衫十分干练,腰配长刀,向张婉豫颔首示意。
“姑娘今日来得巧,正好赶上了家里的喜事。”张坤笑着道,“今日夫人过继我儿,姑娘来了,也是个见证。”
张家素来嫡庶分明,嫡支单传数百年,传到张小山这一代上,老家主得了一对双胞胎,爹爹张小山和叔叔张小河。
但偏偏这兄弟二人皆生了女儿,并无子嗣。
张小河身子弱,虽做了掌家,却英年早逝,临去之前命人将掌家的银羽令送到了哥哥身边,希望哥哥能回来替自己主持大事,照拂妻女。
岂知他刚撒手,哥哥张小山也去了。
张小山早年和家中决裂,很少在女儿面前提及本家的事,但张婉豫看着这父子二人,还有什么不清楚呢?
她的神色竟比秋夜白水还寒着几分。
此时已经天近黄昏了,斜阳照在张氏祠堂阁楼上。
“我父亲去世不足一月,不知哪来的喜事。”张婉豫提起裙摆拾级而上。
张坤面色骤冷。
张谨豫跟在妹妹身后,听见这句话,想到了掌家兄弟二人在短短数月中先后过世,掌家在世时对自己的悉心教导,一时心下也十分难过。
张婉豫走过了一扇又一扇窗户,终于到了宗祠正堂外。
堂中隐隐传来交谈声。
堂外站着三个女孩儿。
“照我说掌家当日就不该把银羽令命人送给张小山,张小山早已叛出张氏,他怎么能再回来呢?”
“幸而银羽令今日又回来了!”
“此言正是,还好没耽误谨豫掌家。老家主啊,谨豫可是下一代的翘楚,修炼银羽卷已入元化期——”
此人话音未落,便见一个女子一脚踏入了祠堂正堂。
站在祠堂门外的姑娘急道:“姐姐,不可!”
张婉豫侧身看她,见姑娘红着眼,虽病弱了些,但仪态十分端庄,想来是叔叔家的女儿。
她含笑点了点头,却并未停下脚步。
堂中上首坐着位须发皆白,双目微微阖起的老者,乃是张氏家主张仲恺。
两边坐着数位老者,想来是族中的执法、执礼两位长老和旁支的家翁。
下首坐着位夫人,一身孝衣,未施粉黛,想必就是婶婶冯氏了。
“小小女子怎敢擅闯祠堂,还不出去!”左首的老者斥道。
老者话音未落,一个小丫头就跟跳进来了。
她还好奇地打量了一下张氏祖祠。
哑巴叔站在张婉豫身后,“哼”了一声,很是不屑。
张婉豫一眼便看见了坐在上首,须发皆白的老者,他苍老而威严。
也许爹爹老去,也是这般模样。
不过爹爹爱笑,眼角的皱纹应当会更多些。
婉豫不禁鼻子一酸,走到家主面前,俯首行了大礼:“张小山之女张婉豫拜见祖父,问祖父安康。”
哑巴将张小山的佩刀柔甲放在地上,与银粟一起跪在婉豫身后叩首。
老家主一眼便看见了柔甲。
他站了起来。
“观棋,你上前来。”老家主声音如常,只是颤抖的指尖暴露了他的心绪。
哑巴从小便是哑巴,跟在张小山身后。
张小山与父亲一起下棋,两个臭棋篓子加在一起也比不上哑巴,但是哑巴从来只笑着,不指点。
张小山笑着说,你这是观棋不语真君子,叫什么哑巴,以后你就叫李观棋吧。
自从张小山去世后,再也无人唤他李观棋。
哑巴捧着刀膝行三步,双手将柔甲奉上。
老家主忽而便落下了泪来,他失了力瘫坐回椅子上,哽咽道:“二十年啊,整整二十年了。”
他的儿子离开他二十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