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木匠从粗布袖口中伸出手,紧紧抓住驴车的车辙,凭他三十多年的木匠经验,一眼就能看出这马车通体楠木,还是有市无价的那种。
他看见马车的那一刻,就紧紧拉着自家驴的嚼子,谁料它突然犯倔,还是擦上了车辙,虽然车辙并未破损,但就这重新上漆修补,就要一番功夫。
李家二郎无措地站在哥哥身后。
裴九如玉的面上没有恼火,仍是那熟悉的冷淡,眉眼中含着矜贵。倒不是刻意要为难这撞了他马车的人,只是在等他们拉开驴子,车夫好驾车离去。
裴叔兜着袍子,跨过门槛,快步走出,前后绕着裴九转了几圈,上上下下仔细确认。
裴九面色隐隐透露出无奈,扶额说道:“裴叔,我真没事,您别把我当易碎的瓷器了。”
“你怎么不是易碎的瓷器了,天天不用起饭来,勉强一两口的,你要是有个什么三长两短,我这把老骨头可承受不起白发人送黑发人,索性咱俩一起走。”
裴九叹了口气,招架不住裴叔的这番唠叨,他主动在原地转了一圈:“你看,毫发未损。”
裴叔长舒一口气,走到车辙旁,盯着破损处皱眉,转身看向李木匠:“阁下如何称呼。”
“新业坊李长树。实在是对不住,我这驴子不知为何偏偏犯病,不长眼地撞上了您的车,先给您赔罪了。”李木匠双手合拢,向裴叔深深地鞠躬。
听到这,温阮不由得想起了那天死活不愿再往前走一步的驴子,这头驴子不会也是被那白豹子吓的吧,这话要是被十五听到,得直呼冤枉,昨晚他就被月娘子带回将军府了,这事与它无瓜。
裴叔面容严肃,伸手托住李木匠的手臂:“不必行礼,我们谈谈赔偿就好。”从怀中掏出算盘,手指上下拨弄:“这漆得用定州产的,五十两起步,至于请人修补,估摸着怎么也要一百两。”
将算盘一拨,拿给李木匠看:“这一百五十两,公道价,你觉得呢?”
李木匠也知道这价格算的公道,是他驴车失控,撞了人家的马车,这家人没和他计较,只算了修车的价钱,他算是遇上好说话的了,只是他兄弟二人这些年的积蓄也不过八十两。
他黝黑的脸上露出红晕:“这,这一百五十两我实在是拿不出来。”
眼看局面僵持住,温阮也不好站在一旁一言不发,她走向前,同裴九和裴叔打了声招呼:“这李木匠是我请来修整客栈的,冲撞了两位实在是不好意思,我去过他家,确实不像是能拿出一百五十两的样子。”
裴九见她走近,冷淡的脸上隐约间能瞧出一丝温和,裴叔心领神会:“这不是林娘子吗?你与李木匠还有这番缘分在啊。”
温阮打开腌梅子的盖子,示意裴叔和裴九尝一尝:“这李木匠干这活计三十多年了,做工细致,也会上漆的工法,他家大门上的漆就上得极好,光滑匀称的,不如让他赔了这漆的钱,他负责修,若是修不好,再让他赔,如何?”
裴叔倒是没拿梅子,裴九拿出一颗尝了尝,酸掉牙的梅子被他吃得面无表情。裴叔楞在原地,他家郎君竟然主动吃东西了?这么多年,可算找到能治他家郎君的人了。
决不能让林娘子走,得牢牢把握住,裴叔暗下决心,嘴角一咧,双眼一眯:“这没问题,漆都不用他赔,我们郎君最是心软,从不为难人的,我把漆给他,修好就成。”
温阮刻意避开与裴九眼神接触,但是仍能感受到那目光在随着她的动作而游移。倒是不让人反感,只觉得炽热。
李家二郎见温阮三言两语就将这氛围缓和下来,少年眼里的爱意再也忍不住,流淌出来,他含情脉脉地看着温阮。
温阮倒是没有察觉到少年的爱意,反而是裴九察觉到了,他用后槽牙磨了磨那梅子核,从怀里掏出帕子,盖住红润的嘴唇,行云流水的动作配上宽大的袖袍,被浸润在骨子里的贵气再也压抑不住,而是毫无保留地散发出来。
李木匠连连道谢:“您放心,我一定修好,您真是大圣人。”说罢,就要跪下给裴叔和裴九磕头,裴叔拦住他:“这马车待会让伙计送到你家去,也算认个路,你先给林娘子修整客栈吧,不耽误你的活计。”
李木匠二人拉着驴车准备离开,沉默不言的裴九突然开口,凛冽低沉如那天山上长年不化的坚冰:“我与你坐船的时候,你做的粥与鸡蛋饼很好吃,那段日子多谢你的照顾了。”
不知为何他要提起那段一起逃亡的日子,温阮含糊地应了声:“唔,我的粥铺也快开业了,若是不嫌弃,不妨来尝尝。”
听到温阮的回答,李家二郎低垂的眉眼中,炽热的光芒逐渐暗淡,同为男人,他自然是听出那矜贵男人的言下之意,明着是对林娘子的感谢,也是对他的宣战和警告。
李木匠拉过原地愣神的弟弟,两人一同进了有朋客栈。
裴叔眼角的褶子堆得像那金秋时节盛开的菊花:“林娘子你放心,大家都是街坊,你开业那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