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承十年,冬至,青乐山。
银装素裹,白雪压嫩枝,藏冬的鸟儿冒出尖嘴在雪化的衫木上啄虫。
沿着一条小石碎块堆砌出来的石阶爬上山顶,用小麦秸秆搭出的亭中央摆放着一个缺了口的木杯,上面画着一只分辨不出模样的黑团图案,凑近看像鸟,远看像墨渍。
活生生破坏了木头的美感。
也不知出自何人之手,竟如此不入眼。
就见一位束发青衣的男子,将杯中沁骨的冰茶一饮而尽,紧接着取下一颗正在炉子上烤的花生,放在掌中搓掉外壳上的碳灰,鼓一口气将灰尘吹散,剥开的花生饱含浓郁的果壳焦味的芬香。
他正围着炉子搓手,祛掉身上的寒意。半晌后,见他拢好披在身上的外氅,将炉子中的明火吹灭。拾起立在木凳旁的枯黄竹竿做成的笤帚,挪步走进雪地。
几瞬的功夫,积雪散开,露出一条碎石铺好的石子路。
“小猢狲!为师让你扫雪,你看看你做的好事。”一位身着白袍,披灰绒外氅的老人掸掉胡须上的碎雪,怒气哄哄地指着庭中推着笤帚乱跑的小郎君嚷道,“师门不幸,师门不幸啊。”
老人一边怒骂一边捶手跺脚,尽显不满。
“不是你让我扫雪吗?”
小郎君见他颐指气使地模样,心虚地缩了缩脖子。
哼了一声,丢下一句“扫完了给我滚过来。”老人背手转进了内院。
“知道了!”小郎君有气无力地应了一声。
看着院中清晰的道路,欣赏着自己的劳动成果,“真不愧是我啊!”
不过,他显然没有察觉到篱笆外处的养鱼池子里正稀疏地落雪。
欣赏过罢,小郎君将笤帚随意扔进草亭中,垂首掸掉肩头的雪花。拉扯间扯掉头上发带,一头青丝轻晃垂下。
午间的太阳带着微微暖意,金色的光线照在小郎君白皙的脸庞上,泛着淡淡的红,像五月里间开花的朱槿。
小郎君仰头摇摇头,便见零星雪点从发间坠落。
原来,他是名女子。
她披头散发地径直走进书房,自顾自地在老人对面坐下。
“今日的功课我都做完了!”
她慵懒地靠在椅背上,先发制人道。
“雪清完了?”
“清完了。”
“下山的路能走人了?”
“能。”
一问一答,老人满意地放下手中的书本,从藤椅旁的柜子中取出一个棕木盒子放在桌上。
“什么东西?”
她两眼冒光,说着伸手上前就要掀开盖子一探究竟。
老人抢先一步压住木盖,不耐地瞪了她一眼,“猴急什么?”
“不急、不急。”
她讪讪地缩回手。
老人捋着胡须,笑眼盈盈地望着她。
“你该下山了!”
直到女人忍不住打了个冷颤,老人方才慢悠悠地开口道。
“你休想!”
女子轻哼一声,果不其然,又是这一套。
从前年那副卦开始,老头就像吃错了药般,每年冬至都要来这么一出。
“嘿,你这小猢狲。尊师重道懂不懂!懂不懂?”
装了半晌的高深莫测,终于在此刻绷不住了。老人吹胡子瞪眼地瞧着她,转瞬又变了副模样,捂着心口就要念叨起来。
“我错了!我错了!”
女子见他这模样,顿觉得头部隐隐作疼,立马站起拱手求饶。
老人一噎,抿紧嘴唇不耐地瞥她。
“哼”了一声,老头侧头不再看她,挥挥手,“下山吧,去京畿待七年。”
“不去。”
“明天就下山。”
老头态度也强硬起来,谁也不让谁。
良久,老头败下阵来,见她垂首玩着手指,不由语气轻缓了几分。
“盒子里的东西,你下山后再打开。”
说着,将木盒推到女子的面前。
“不去。”
女子头也不抬,赌气道。
“你、你个小猢狲,一天不气我,你是不是心里不舒坦?都说一日为师,终生为父,你现如今连我的话都不听了?!”
白衣老人‘噌’的站起来,连带着木凳向后退,发出呲啦的声响。
“太久了。您要是有个好歹,有我在旁,至少还能有人在你床头伺候您不是。”
女子终于抬头看向他,神情严肃,可说出的话一句比一句噎人。
“你、你!”
老人抿紧嘴唇,指着她忍了再忍。
“宋实唯!你好的很!”
终于忍无可忍,老人丢下这么一句,一甩袖袍,踱步而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