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夜起了大雪,雪白日里便在下,路边和屋顶上已积了厚厚一层,入夜后雪下得更为大了些,各家各户闭门不出,路上已无行人。
四周寂静,只能闻得沙沙覆雪声,各家各户透出来的暖黄烛光,映得雪花像一粒粒碎金。
杜子显的酒楼还开着,他正坐在二楼窗边,桌上摆着一坛绿蚁酒,红泥火炉中的火烧得正好,炉上酒壶里的酒已滚烫,冒出成片成片的水汽,酒香四溢。
他望向窗外漫天飞雪,海棠在这个季节不见花,树覆着一层雪衣,他似乎在等人,然神情平静并不焦灼,仿佛笃定来人一定会来一般。
夜愈发深了,夭夭上楼来,道:“主家,今夜怕是不会再有客人来了,还是早些打烊回家去吧,待雪再积得厚些,便不好走了。”
“夭夭,你先回吧,我再坐坐。”他道。
夭夭下了楼,拿了一件绒毛披风再度上楼,放在杜子显的身旁,“那主家小心着凉,我先回了。”
“嗯,去吧。”
夭夭走时,还留了扇门,他看着她的身影消失在街巷后收回目光,转而望着那大片的水汽发起了神。
身旁还烧着炭火,屋子里暖意融融的,他撑着头,不知不觉睡深了过去,梦回少年时。
十六岁时,恰值夜雨淅沥,杜子显坐在如今的位置独酌听雨,酒意正酣之际,他抽出桌上佩剑伸出窗外,雨劈打在剑身上,他忍不住弹了一把剑身,剑吟雨声交织,乐声渺远悦耳。
恰好一朵海棠落下,在剑身上停留片刻又被雨水冲刷而去。
二楼的角落里还剩下一位客人,名叫关忆安,与杜子显同龄,生得正派俊俏,正闲来无趣,用手指蘸着酒在桌上写字,闻声抬头,正见此景,心中澎湃难抑,起身走了过去,拿起桌上剑鞘,挽了一鞘身的海棠,一朵一朵地摆在窗桓上。
他转身给自己倒了杯酒,举杯作邀,问道:“这位朋友,能共饮一杯无?”
杜子显性情中人,举杯相碰,道:“有何不可?”
少年郎意气风雅,一饮而尽,对视一眼,畅怀大笑,一切尽在不言中。
炉中炭火灭了些,被人轻轻一拨弄,又亮了起来,发出热意。
他将披风给杜子显披上,将他身前冷掉的酒换成热的,坐在杜子显的对面等着他醒来。
杜子显睡得不深,听见脚步声便醒了,只是见对方来得晚,有心让他等上一等。
关忆安看见他颤动的眼睛,也不戳破,就这么安安静静地等着,最后还是杜子显实在装不下去了,慢悠悠地醒来。
“醒了。”关忆安的声音温温沉沉,却不是问句。
杜子显自知暴露,撇了撇嘴,咕哝着道:“嗯,醒了。”
“往年都是约的春雨时节,怎今年约冬月了?”关忆安轻声问。
杜子显起身撑着桌子将关忆安身上的雪掸尽,为他倒上一杯烫好的绿蚁酒,而后坐回去撑着头举杯,懒意洋洋地道:“瓜洲少有雪,而今正值雪时,这位朋友,能共饮一杯无?”
关忆安失笑,举杯相碰,道:“有何不可?”
两人长夜对饮,一如少时风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