某日晨起,和煦的阳光已早早挂在了山头。
程诺顶着朦胧的睡眼,在洗漱之际透过玻璃窗瞥见一群白鸽在静谧的河面上盘旋,此时的街头无人声与车马喧,安静的街道便因白鸽平添了几分生气。
程诺心想,若时光总是如此静谧,一直深陷其中也未尝不可。
不知怎地,她忽然就想起了童年时候。
程诺的童年是在外婆家度过的,那个小小山村承载着她的欢笑与哭闹。
程诺外婆家的旁边是一亩田,春种秋收,年年热闹,走到田埂的另一头就能看见一条水沟,它是从山上一直蜿蜒下来的,被一排葱郁的树木笼罩着,有些树还会结果子。
她曾沿着这条水沟去寻找它的源头,像动画片里的探险家一样悄悄开始了她秘密的探险。
然而她并没有寻到水沟的源头,她穿过层层叠叠的田野走进了山林,去路便被挡住了,前头是一条宽阔的柏油马路,那一头是她从没有去过的地方,她不敢再往前走,又沿着水流返回。
后来程诺回想起此事,并没有觉得当时的自己不勇敢,也不觉得有什么遗憾。
再长大一点后,她还是会偶尔想起这一段,便有些感谢自己当时没有再走下去。
若她当时穿过那条马路走到了另一头,外公外婆一定会疯了般地找她,一顿打是免不了的,但一想到他们会伤心地哭泣,她就免不了感到心碎和后悔,尽管这样的事并没有发生。
再说回水沟,水沟的水很清澈,夏天的时候常常能看见小鱼小虾,小时候的程诺总爱在水沟旁玩耍捉小鱼小虾。
若是运气好时,她还能抓到几只螃蟹。
关于抓螃蟹,程诺有着自己的“独门绝技”,她不敢直接用手抓,因为大人们说螃蟹的夹子特别厉害,一旦螃蟹被夹住了手指,不仅会疼还会流很多很多的血,手指头也会整根断掉。
她害怕手指被夹断掉。
于是每每看见螃蟹,程诺就会跑回外婆家取上火炭夹,用它把螃蟹死死地夹住,再跑回去向大人们炫耀:看,我抓住了一只螃蟹。
大人们很给面子地夸奖了程诺,程诺的小姨会将程诺抓来的螃蟹放进火烧得正旺的灶里烤了来吃。
程诺不喜欢烤螃蟹的气味,也不喜欢吃螃蟹的肉,但小姨说很好吃,于是在外婆家度过的每一年,每逢夏天,她就会常常去那条小水沟旁蹲守着,看看今天会不会幸运地碰上出来“遛弯”的新螃蟹。
程诺外婆家的门前种着三棵橘子树,自她来到外婆家起,它们就已经在了。
程诺的外公说是他年轻的时候种下的,想来年岁比程诺大了不少,无论四季如何循环往复,它们年年都生得茁壮挺拔,迎来朝阳,送走寒冬,好似从未被岁月的风霜浸染过。
只是结出来的果子又苦又涩,程诺常常不敢尝试,家里人也不爱吃,外公也就任它们自由长落。
小乡村的四季,绿色从未退场,且不论春夏,是正值草木生长的季节,绿色漫山遍野地肆意蔓延。
即使到了秋天,除去大片大片的稻田是金黄的,周遭依旧是碧绿依旧,哪怕是在冬季,大雪覆盖人间,仍有绿色夺人眼球。
程诺一直觉得自己出生的时机正好,赶上了这个小乡村最后的生机繁荣景象。
前些日子程诺重回故地,记忆中鲜明艳丽的绿色已经褪去了鲜与艳,变得异常深沉。
那栽下橘子树的人化作了天上星,橘子树也显出了颓势,枝叶稀稀拉拉地挂在枝头,柔弱的模样像经不起一阵风吹。
程诺想,或许是因为经历了太多的风吹,又或许是因为长久地思念着主人,才会变得如此吧。
她独自漫步在乡间小道,小道铺成了水泥路,鞋和裤腿都不会再沾染上大片泥泞。
她沿着那条垂垂老矣的水沟往前看去,终是没有再继续幼年的冒险。
因为她早已知道了路的那头是什么。
那是辛勤农家种下的一大片橘子林,于春日汲取养分,成长一个盛大夏季,于秋日成熟。
田里的水稻都已收割完成,留下一片又整齐又不整齐的稻茬,像一道道结痂的疤。
程诺瞥见不远处的田埂边生长着的一小簇芦苇,随着风飘荡,仿若招手,似在挽留着什么,可还来不及细想,风就吹得大了点,吹散了她的思绪,也吹起了漫天的芦苇絮。
程诺伸出手,眯着眼,看到芦苇絮携着阳光一起,一个接一个地从她的指缝中穿过。
那便是光阴的流逝,一点一滴,不疾不徐。
程诺于那一天,和童年的自己告了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