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方将白,前雪覆芒。
万籁俱寂的寝宫前,仆役太监跌撞的走出,喘息间,白雾腾起。
“皇帝,皇帝驾崩了······”
出乎众人意料,行事怪诞却并无实权的皇帝在权倾朝野的贺丞相死后的第三日,在一个朗冬的清晨无声无息的殡天了。
朱色的宫宇覆上未消的雪,九声丧钟下,寝宫旁的梅树绽开第一朵梅花。伏跪着的众臣轻声掩气,无论真情假意,他们已然在贺丞相薨世时将泪水哭干,无有剩余施舍给这位刚死去的皇帝。以至于呜咽声多,而纵泪者少,众人是在配合丧钟的哀调,真正在意皇帝生死的人已在三日前死去。
太监端扶着明黄的遗诏,站至众人面前,他的声音颤动,几番犹豫下,终是宣读出声来。
“丞相贺少执,人品贵重,君子雅方,朕悦之,愿违天命,与之合葬。”
疯了,这是疯了·····
大臣皆抬首,目色惊异。看来这早逝的皇帝终是在贺少执死后疯了,冒大不惟写出的遗诏,令众人叹前无古人。可他们却是无言反驳的,皇帝十年后宫无妃,断袖之癖昭然若揭,可他单只心系贺少执,人死后愿与爱人合葬,众生皆所然,皇帝亦不免俗。
无有子嗣的皇帝,遗诏上连顺位的人选都未定下,亦无有后事的安排,他死的草率,连遗诏上也只提了一个与贺少执合葬的要求……
皇帝的丧礼在寺庙,道观的三万钟声下闭幕,而众臣也顺其愿将其与贺丞相合葬皇陵,消息传开,后世只道,先帝与贺丞相性不符,却情深难抑,以不惟之举,顺人心之事······
*
司翡醒时,天拂晓,门被侍女打开。
“公主,莫要误了时辰,贺少师还在宫里等着你呢。”
贺少师?如今还有谁敢这么唤他?
外头的光亮照醒了司翡的长梦,她睁眼时恍惚间看见了系在床头安眠的香袋,那本是被贺少执丢弃了的,怎生的还在?
意识尚还模糊,脸上忽地覆上温热,司翡有些不自在,起身取下拭巾,眼见那是白色,忙将拭巾扔了。
“朕还没死呢!”
闻声,司翡下意识的摸上自己的脖颈。
她的声音······
因长年不正常的掐嗓,伪作男音,她的声音应是沙哑的,只是刚刚那清丽的女声是······
司翡察觉到床旁还站着一个人,警觉的要去摸枕下的匕首,只那什么都没有。忽的,她的嘴被手捂住,司翡的眼神对上那人,只下一瞬她的神情由不悦转至震惊。
“公主,你在说什么大逆不道的话!”竹清示意她不要再说了,忙又洗净了拭巾给司翡将脸给擦拭好。
司翡目色不动的看着竹清,她的头脑有些昏沉。竹清不是在前年除夕夜里死去了吗?怎么会又出现在此处?
门被敞开,冬日里的寒凉很快就侵占了屋中的暖气,司翡的目光落在外边被风吹的摇晃不止的秋千,吱呀声打散了她的理智,她慢慢起身,眼睫颤动下眼里覆上薄雾,她的手指向院中的秋千,“又装上了?”。
“公主这问的什么话,昨日才安好的啊。”
竹清不再与司翡费口舌了,再耽搁下去,怕会误了时辰。她给司翡梳妆打扮,带上前日夜里司翡熬着烛,连夜誊抄完的卷纸,推着还没彻底回神的司翡上了马车。
宫门大开,叠深的朱色楼阁映现在司翡眼前,她的神色怔了怔,随后双腿似灌铅般的迈入宫宇之下。目所览之是她熟悉的不能再熟悉的景色,这可是困住她十年的皇宫啊。
不知过了多久,司翡立足于一处她似曾相识的地方,当门被打开,她的呼吸一滞。
怎么连他也······
贺少执敛神收目,坐于室内正中,司翡抬眼就能瞧见他。
他着佛头青素面杭绸鹤氅,月白色银丝暗纹团花长袍,束发簪白玉,禁步垂落,他手拿戒尺向司翡走近。他的眉深而不妖,尾收恰到好处,长睫之下皓似月明的桃花眼一瞬不瞬的瞧着司翡,薄唇微启,叹气声浅,可司翡却听的清晰。
门被关上,昏暗的室内唯剩司翡与贺少执二人。司翡咽下口水,她在如此闭塞的环境下,终是明了了一件事。
她重生了,重生在了拜贺少执为师的第二日。
她转身要逃开,可门被从外面关上,她好像无路可躲,她回身看好整以暇等着她的贺少执,她心有不甘。
“跪!”
下意识的腿软,她好像生来怕他,贺少执在一点点的靠近,他目光扫过司翡的身躯,戒尺刮擦过桌面显露出声响。
司翡咬牙不愿跪下,她的膝盖已经十年没跪过人了。
竹清在外头守着,自是心疼自家的主子,可她也怕贺少师,毕竟主子能拜他为师已经是积了天大的福分了,长公主想还没这福气呢,她祈祷着愿司翡不要乱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