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吹到耳边也慢了下来，楼下街巷的喧嚣和身边人的呼喊混沌不清，像是一串串从水底浮向水面的泡沫。
人群来往不绝，程谨的眼里只装得下茶摊里的女子。她的一颦一笑轻易就能牵动他的心，胸腔中骤然升腾起庞大的酸涩之感，无处不挤压着肺腑，教他不得喘息。
程谨不由自主地张开嘴，一种强烈的渴望迫使他去呼唤她，留住她，可他怎么都记不起她是谁，而她也逐渐隐没在人潮中。
他推开挡路的郑姈襄，在郑珉惊讶的注视中慌张追出雅室。小伙计及时避让，只是端着托盘在门口转了个圈。
程谨左顾右盼着寻找她的身影，一处巷口前闪过她的侧影。熟悉的感觉突然袭来，似乎他曾经历过这样的场景。
他拽开挡在前面的行人，硬生生在人海中辟出一条斥骂声不绝于耳的路。
小巷里只有五六人，通通都不是她。前看后看，程谨决定向前行，可小巷的这一头连接着闹哄哄的街市，人来人往，唯独不见她的踪迹。
他怔愣地望着前方，许久不曾回神。
墙内一朵早开的粉白山茶蓦然离开枝头，落在他发顶弹了弹才肯坠地。
如同仙人抚顶，这轻微的动静将他点醒。此番追逐有如大梦一场，程谨茫然若失地站在陌生的街巷口，不清楚他为何会出现在这处，也不清楚他到底在寻找什么。
地面的花朵鲜妍依旧，他弯腰拾起，心想这或许就是他追寻的东西。
程谨将它放在手心，一抬头就看见那女子迎面而来。
笑意和血色一同从姚静衡的面容上褪去，和瑞鸢说到一半的话也只有这一半了。她望着陡然现身的男子，母亲发紫的尸身、父亲夹菜的手和姐姐仇怨的尖叫声一一浮现在脑海中。
“姚小娘子？”瑞鸢轻手晃了晃姚静衡的胳膊。
她登时别开眼，将眼眶里若隐若现的泪光眨了回去，无事发生似的对瑞鸢说：“我们回去吧。”
瑞鸢不明所以地指向前方。“可那边还有间宅子没看。”
姚静衡根本不敢望向她指着的地方，只摇摇头道：“回去吧。”
见她要走，程谨立即追到她跟前。
他来得太快，瑞鸢赶紧挡在姚静衡身前，警惕地说：“光天化日之下，你还想当街非礼不成？”
程谨充耳不闻，定定地望着姚静衡，而她转过头，看向巷口外。
眼神的躲避让他呼吸凝滞，心口也是一片刺疼。嘴角渗进一点点咸意，缓缓抬手一摸，是湿凉的泪。
“你……认识我？”他嗓音微涩地说。
姚静衡满目诧异地回头，反复打量他的眉眼。除非程谨还有个双生兄弟，否则这世上不可能有一模一样的两个人。
她恍然记起私奔那日的错过，隐隐发觉他定是遭遇了某种意外。
“你受伤了？”姚静衡望向他的头，不自觉上前一步，旋即又退了回去。
忽近忽远的距离来回拉扯着心间的委屈，他泪光闪闪地说：“你认识我。”
姚静衡让瑞鸢先去巷口等她，又指着山茶花下，对程谨说道：“我们去那边说话。”
两人并行在小巷中，程谨手里握着花，眼睛一眨不眨地注视着她的侧脸，而姚静衡始终目不斜视，直直看向前方。
“身子可无恙？”她站定后问道。
“除了记不起前尘往事，别无大碍。”
紧锁的眉心立时舒展，姚静衡放心不少。
她忽然不知该和他说什么，便问：“你可有什么话要问我？”
程谨难以自抑地靠近她，弓身凝望她的面庞。“我们是何关系？”
姚静衡侧过身错开他的注目，垂着眸子，淡淡说道：“你是我姐夫。”
又道：“你姓程，名谨，字亭宜，乃是凤州梁泉人士，年仅十九便已考中解元，上个月同我阿姐完婚。
她顿了顿，决定将他之前告诉她的实情如实转告给他。“阿姐在你的吃食里下了迷药，污蔑你毁她清白，并以此胁迫你娶她为妻。”
“你为何知晓内情？”
“我先是撞见你们衣衫不整的模样，后又从阿姐口中得知真相。”
她的声音听不出喜怒，比白水还要寡淡。即便不谈她给他带来的难言之感，光从她这副波澜不惊的样子就能知晓她在说谎。
对着这个自称是他妻妹的女子，他止不住地生出怨气，脑海里似乎有个恨恨的声音在替他质问她。
方才为何要装作不认识我？
此时为何要蒙骗我？
是不是，是不是不想要我了？
此念一出便在程谨被冰封住的心湖里凿开一个洞，诸般感受如同流水般汩汩由此涌出，淹没了他的怨恨，又翻起一波波的酸楚，最后徒留遭人离弃的恐慌满地横流。
程谨心慌意乱，一把抱住她，不断收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