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年笙每每忆起幼时滋味,便似是坠入无边黑暗。
他是家中的长子,虽是庶出,可足以让嫡母吴氏使出无数手段防备着了。
在吴氏怀上苏挚之前,他的生活尚还过得去,身边的下人不敢太过苛待。
直到没过多久,吴氏靠着那一张张怀孕方子,终于生下了嫡子,那样神仙般的日子便再也没有了。
吴氏容不下他和小娘。
而父亲,也只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对于吴氏的种种手段,不过是淡淡道别弄出人命就是。
苏年笙依旧记得他被吴氏罚跪时的场景。在寒冷刺骨的冰刃上,牙齿都发不出打颤的力气,身前的先生也不过是听从吴氏的吩咐,守着他保持清醒。
若是自己敢倒下,先生的巴掌就会打得他口中冒血。
原以为这就是最坏了。
直到苏挚慢慢长大。
这位侯府万千宠爱的二少爷,自小喜爱兵戈,还让侯爷送他去校场里训练。
苏挚比他不过小一两岁,可享用的物件比他要精细不少,块头养的又大又壮,再加上天赋异禀,自己在他面前就如雏鸡。
每每苏挚从兵营里回来,便是苏年笙最害怕的时刻、
他让自己当活靶子,直至被打到昏厥。
有吴氏的有心挑唆,苏挚又是个驽钝的,苏年笙能活下来也算是个奇迹了。
隐忍二十载,他夜夜苦读,每日不过睡上两个时辰,终究在科举的厮杀中博得一个位置。
可让人绝望的,是苏挚轻轻飘飘的一句话,便能让自己这些年的努力付之东流。
苏年笙脸上已经完全不见血色,看得周围的同僚有些心惊胆战。
“苏兄,你、你没事吧?”
“苏兄,这事是你那弟弟做的不厚道,不妨去找上头几位长官们说说,兴许能在圣上面前挽回呢?”
苏年笙死死咬着牙,摇了摇头,整个人像是从大雨中捞出来的一样。
“没用的。”
他最了解这个弟弟的顽劣心性。
如今苏挚身负战功,又有侯府嫡子的光辉加深,圣上已是赏无再赏,定是对他有求必应。
他不过一个次七品小官,长官们怎会愿意为了他得罪未来的侯爷呢。
“苏兄啊……你别心急,说不定还有别的法子呢。”
“苏兄!你去哪!苏兄!”
刚才和谐一片的厢房里,只剩下众人怜悯望向苏年笙浑浑噩噩的背影。
周驰叹了口气,痛心疾首的拍了拍大腿:“怎会如此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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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年笙有些迷茫。
他的脚步停在虹桥上。
桥上形形色色的人来来去去,每个人似乎都知道该去哪里。
可偏偏只有他不知道。
京城满地繁华,他虽过得凄苦,可偶尔也能因着侯府办宴,长上些世面。
南门大街往东走,是全京城贵胄们瞧得上眼的唐家金银铺,随便一件宝贝就动辄普通百姓十年的收成。再是大相国寺,每月开放五次,届时全京城的老百姓都会赶来,在此支摊交易物品,热闹喧哗。
还有各种瓦肆,曲艺说唱,眼花缭乱。
还有……
苏年笙垂下眼帘。
“或许……是我错了。”
无论他怎么努力,苏挚还是一句话就能断了自己全部的野心。
这些年,不论是谁,他都能将其讨好得滴水不漏,又会在他人入困时,适时出现给予帮助。
上到提拔自己的长官,下到侯府门口的小厮,谁见了他不是满口的夸赞。
老天爷似乎也替他感到惋惜,黑云压城,一场狂风暴雨突如其来。
“下雨啦——”
“快走快走,这雨太大了!”
身边人都在捂着脑袋疾驰,只有苏年笙格格不入,失魂落魄的在雨中游荡。
他只是呆呆看着地面,眼眶酸涩的厉害,却分不清自己到底有没有流泪。
走了许久,耳边突然传来一道声音——
“这不是大少爷吗?”
苏年笙僵硬着身子,怔怔抬头。
原来不知何时,他竟然还是走回了侯府。
大门口停了辆马车,健硕的马匹上佩戴的攀胸上头缀了许多铜杏叶,苏年笙眼神一跳。
刚刚同他说话的,便是那马夫。
本朝能在马上缀杏叶图案的,大多是高官。
见他许久不说话,那马夫觉得有几分奇怪,往日这位侯府大少爷可是最亲厚不过,对待他们这样的下人也和颜悦色,今日倒像是魔怔了般。
“大少爷,您身上都湿了,快些回去换身衣裳吧!”
因着雨声滂沱,马夫不由得提高了嗓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