聂如靖的酒量不差,今日远不到喝醉的地步。
偏生出一些狭促的心意,想开个玩笑,继续吓一吓他。
见他愣了愣,她笑了起来。
这人反复猜着自己的心思,关键还都猜准了,眼下见他失了算,接不住自己的招,聂如靖只觉得好笑,心中的气已经消了大半。
“你真当本官是个好色之人?你长得也算不赖,但还入不了本大人的眼,我这府上伺候的人少,是大人我挑得很,凭你这点姿色,还不足以进我府里来。”她故意流露出嫌恶与鄙夷。
听了这样的话,他也没有一丝恼怒羞愧之色。
聂如靖本来是有意要羞辱他几句,却见他抬眼看过来,竟是等着她继续说下去的神情。
她明白过来,他今日来,就是为了让她出气的。
她越是奚落他,越能发泄心里的怒火。
可其实,他猜得没错,若真是心里积怒想要撒气,她早就出手给他颜色瞧了,今晚又怎么会让他进来,在自己跟前说这番话。
见她不再往下说了,他便主动开口,“那日,听得大人言及卑职有与大人的故交有几分相似,邬公公才以为可以凭此,让卑职得大人几分垂青,救崔家之急,才酿成一场误会。”
她听着这话,又抬眼去,端凝着眼前的这张脸。
的确,很像那个人。
像到那一晚,他乍然出现在视线中时,她几乎就要以为是那人,站到了自己眼前。
像到时隔那么多年,她本以为自己已经将那人的模样都忘了。
浮云一别后,流水十年间。
隔了那么久,无量山上的一切,都好似一场梦而已。
不,连梦里,那个人也没有出现过。
可崔家相逢的那一眼,看到他的那一刻,那些封存的记忆,又顷刻涌入脑中。
原来有些记忆,是刻进了骨子里的。
“崔钦如今已经被移交给刑部西曹,这案子我已不能再过问,刑部也自会秉公办理。”她并没有察觉,自己的神情已温和了些,“也就是说,你们不必再求我了,崔钦犯多大的事就判多大的罪,别说我对你并没有那个意思,就算有,也没法徇私袒护,当然,也不会报复他泄私愤。”
锦衣卫所办的案子,只有鞫审之权,定谳之权在刑部。
其实刑部就算定谳,也会征求锦衣卫的意思,聂如靖若是有心袒护,救一救崔钦也不难。
可她这么快把崔钦交到刑部去,就是因为与他的事闹得人尽皆知,移交了此案,她才不落话柄,让人议论她徇私偏袒崔家。
“多谢大人。”
“用不着,”她淡淡一勾嘴角,“我没有加害崔钦,却也没有容情,在诏狱里,该受的刑他都受了。”
他却道,“卑职是谢,大人愿意不计较家慈的冒犯。”
“我办的案子那么多,恨我的人更不知多少,若都要计较,那根本还轮不到你崔家头上去。”
若是连那样一个没什么见识的糊涂老妇,都要与之计较,她也不会坐到今日这个位子上了。
“至于你崔公子,”她目光一转,“笑笑道,往后你爱娶谁娶谁,都与本官没丝毫干系。”
她以为,听到这话他高兴得很,再不济也会松了一口气,可他面色淡淡的,看不出任何情绪来。
他坐在那里,青白长衫湿了贴在身上,脸上冷得发白,连带着唇上的血色都有些淡,如此狼狈坐在这里,滋味想必不好受。
“天色晚了,”她起身走到门边,“崔家离得远,我让人驾车送你回去。”
好在外头的雨已停了,院中的草木被雨水洗涤,散发出清新的气息。
乌云散去,月亮也露出了一角,像是被雨水洗过了一般,清清亮亮的。
他走到她身后,站在檐下,“不必劳烦贵府的人,能否借大人一匹马,明日卑职便送回来。”
她没理会,叫了侍女悬琴来,让她去备马车。
“不劳烦,”说完,又回头看了看他双腿,“再说,你娘说你身有残疾,我怎么还能让你骑马呢。”
姚文焕早就将他的一切都查了清楚,他在西北受过伤,却早痊愈了,哪里有什么残疾,她清楚那是他娘为了吓退自己,故意那样说的。
他苦笑,看了看她那分明是故意奚落自己的眼神,有些无奈一般的,低着声音问,“大人还是没有消气么?”
聂如靖又抬眼去看他。
天边月光清浅,洒落在两人身上,他身上的衣衫浅青似玉,洗得已有些得发白,腰上系了一条白色布条,这是还在为崔铮带孝,这一身映着月光,洁净若雪。
此刻的月亮像刚从水里捞出来的,此刻的他,也像是拨开积雪后,见到的那块深藏的青玉。
外头传她贪图他美色,此时月下看他,竟觉得自己担了这名声,似乎也不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