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月,闽州。
一夜春雨踏碎红,遍地残花冷凄凄。湿寒混着愁绪,将世间万物皆沁得潮濡,堪堪不得爽利,便只得拘于泥间来回蹉跎。
偏僻空旷的山间小路,被黑压压一片林木遮挡着,只透进几许日光,奈何依然照不亮幽幽长路。
长路漫漫,一眼望不到头,却在其中来来回回晃荡着一阵阵磨刀声,嚯……嚯……
十来名男子,正集结于一间破屋旁,默不作声地各自打磨着刀具。
一名少女,双眸饱含清泪,鼻间溢满酸楚,她拉着领头男子衣袖,轻声央求着:
“舅舅,露儿已经没有了爹、没有了娘、没有了家,您是露儿在世上唯一的亲人了。求您、求您切勿以身犯险。”
就在方才,这位露儿姑娘的舅舅叶斌与他的徒弟们做了一个重大决定:劫持闽州首富独子,得之赎金后,杀人灭口。
叶斌本是一名石雕巧匠。数月前,朝廷令其雕刻一方巨型西域玉石龙。
这本是一桩美差。然,却因一时不慎,玉石碎裂,不但数月努力付诸东流,整个石雕坊都将面临朝廷株连之罪。
叶斌听闻闽州首富明员外亦有一方巨型西域玉石。
明员外乃闽州最大印子钱家,印子钱俗称高利贷。
叶斌心知,若要借那玉石,定然是倾家荡产亦还不起的。但顾及石雕坊数十口人命,叶斌别无选择。
果不其然,即便是如期上交玉石龙雕,获得朝廷丰厚赏银。
叶斌依旧还不起所欠之债务。
眼看祖辈努力终将拱手交予明家,高利贷害人不浅,叶斌如何能心甘情愿?
于是心下一横,决计合谋劫持明员外独子,取得赎金后,杀之。
“露儿”叶斌一脸慈爱地轻抚着露儿头发,说道:“走到如今这一步,舅舅真是别无选择了。”
“舅舅,倘若背负人命,即便不被发现,这一生亦不得安宁,再也不能抬起头做人了。”
“露儿,若不杀那竖子,他便极有可能寻得线索。到时候……”叶斌叹了一口气,道:“舅舅知你一片孝心,舅舅心领了,你下去吧。”
露儿不愿放弃说服,她抹去脸上泪痕,缓和了气息,说道:
“舅舅,露儿想与您说个故事,不知舅舅可愿闻否?”
叶斌心知外甥女仍是想劝阻自己,但今日之后,倘若行动失败,恐是再无法听及亲人呼唤了。
思及此,叶斌一阵心酸,便轻声应道:
“愿闻其详。”
“舅舅”露儿轻轻站起身,幽幽地望向昏暗的天空,眼眸间蒙上一层浓得化不开的哀伤,淡淡说道:
“舅舅,十多年前,我爹收留了一名流□□子。没曾想那流□□子竟使狐媚手段,爬上我爹娘床榻。可怜我娘身怀六甲,一气之下竟难产而亡。我爹将那流□□子收做姨娘后,没过几年,我爹竟也突然病故。当时我家绣庄承接了朝廷活计,各方亲属们无人敢接手绣庄,自然也无人敢来争夺财产。那流□□子凭一己之力应承下朝廷活计。再后来,那流□□子由于朝廷嘉奖,顺理成章便成了我家绣庄新主人。她还仰仗着朝廷赏识,鸠占鹊巢,将我赶出家门。之后那女子不知从何处接回她自己的孩子。且不论她孩子意愿如何,清月绣庄与甄家宅邸全是彻底改头换姓了。”
叶斌听到最后,已是双拳紧握,眼神里写满了愤恨。
“舅舅”露儿转过头,静静望着叶斌,轻声说道:
“露儿走投无路之时,全蒙舅舅收留。露儿不希望舅舅身负人命,从此亡命天涯。舅舅,倘若要夺那明家钱财,又不杀害人命……舅舅觉得,露儿嫁入明府,是否能成?”
叶斌惊愕地望着神色自若的露儿,及笄年华,已是出落得亭亭玉立。
白瓷般脸庞,粉润中透着浅浅绯红,犹如花蕾初上红晕,吹弹得破、娇嫩欲滴;眼瞳望不见底却仿佛装了漫天星河,闪烁着莹莹光泽;樱唇红润小巧,宛如春日魁花,即便望见世间所有芳华,亦不及其万一。
叶斌一时语塞,他没想到露儿竟会自己提出美人计。
“徒儿不同意!”
一名相貌平平年轻男子扔下刀把,急急起身,快步行至叶斌跟前,说道:
“师父,您说过当年徒儿救师妹有功,他日要将师妹许配于徒儿。师妹便是徒儿未婚妻。如今,怎可让师妹嫁于他人?”
“混账!”露儿眼神中透着狠戾与厌恶,眸中含泪,恨恨对那男子说道:
“戚蓬,莫非你想让我舅舅身负人命,从此日夜受官府通缉,一辈子抬不起头做人吗?大丈夫做事,岂可纠结于小情小爱?!”
戚蓬素知露儿从未喜欢过自己,所谓婚约,也是自己一厢情愿向师父求来的。平日里只肖露儿生气,自己便是再委屈也不敢多言一句。
但此刻戚蓬却是不肯妥协,心心念念意中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