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晦暗,忘川奔流。
君湘被封阳堵在奈何桥头,见他一双手轻轻颤抖着,抚上她的脸颊。
他轻手理着她的发丝,好似将她视作久别重逢的珍宝。
“当真不记得了,公主殿下?”他眼神中含着一种莫名的柔情,却令她心口一阵抽疼。
“大人可否先挪开手,阿湘今日还有工作要做。”她指了指一旁的登记表,看了眼封阳。她还从未见过他这般偏执的模样。
封阳微微皱眉,这才将她缓缓放开。
君湘心底一阵小鹿乱撞,一把挣开,直奔向奈何桥头,此刻密密麻麻的鬼魂正排队等候着。
乘着一行怨魂填表的空隙,君湘侧颜问孟婆道:“阿婆,你说封阳大人现下魂魄已然齐全,可怎得有种智力倒退之觉?”她想起自己尚未找回的两魂,不免瑟瑟发抖。
“兴许是忆起了生前之事,一时难以接受罢了。”孟婆埋首熬汤,面目慈祥道。
君湘挑了挑眉,不觉偷偷向阎罗殿看去,见封阳此刻正用一种奇怪的眼神盯着自己,独自倚栏,身影寂寥。便是二人眼神相交,他目中柔情也未曾退让半分,眉头紧锁,好似愁思更甚。
“阿婆,难道说大人生前之事,同我有关?”她忆起他方才眼神中的落寞,心生疑惑。
“谁知道呢?”孟婆搅着汤勺,面上带笑。
君湘望着身前一行行怨魂,摇头叫自己莫要多想,转头便执起了绘梦神笔。
在她进入逝者识海之时,却不知从何时起,湘雅古琴便一直跟在她身后,时不时响起几声清心之音,还一个劲地管她叫主人,倒让她戒心频起。
她在冥府值班多年,怪事经常有,今日特别多。
待忙完一整张表的任务,她靠在桥头石墩上,喘息片刻,见湘雅安然置于案上,不免起身行来,轻弹两下。
“不在冥帝殿中待着,跟着我做什么?”她凭着感觉随意弹了几下,竟真弹出了一段旋律来。
“主人当真不记得阿雅?”湘雅化身琴灵,一双杏眼直直盯着君湘。
她一袭素衣坐在案上,含泪低语,在君湘面前显得格外乖顺。
“生前之事,早就不记得了。”她一挠头,嘴角骤然露出一抹笑意。
“你说我生前曾是你的主人,那便让我潜入你的识海,一窥究竟。”她一阵坏笑,将神笔轻点她的眉心,一瞬便进了她的识海。
熟悉的清风吹拂起她的脸颊,一呼一吸皆透着温柔。
原先她曾以为高阶修为灵器的识海最不好进,如今看来,倒比她想得简单许多。
碧池微漾,绿柳成荫,红墙之下,一红衣少女正缓缓抚琴,琴音迟缓,本应是舒缓之乐,却经她手弹,徒生出几分愁思。
君湘认出她正是先前见过的陈国公主细君。
“潇姐姐,听闻那景国质子前日归国,母后让我问你,可曾对他有意?”陈细君声色极细,生怕话说得重了,伤了她的心。
韩潇神色一凝,厉声言否,才假笑掩盖,将话题引开。
“许久未见公主绘丹青了,不知近来公主可否技艺可有长进?”韩潇恭谨笑道。
却闻陈细君一声轻叹,垂眸抚琴,一举一动皆透着无奈。
“宫中美人甚少,倒是没什么值得我画的了。”她一颦眉,细语道。
是人都能听出她话里有话。
不知为何,见她神色落寞,君湘却是有些感同身受。细君公主生来便未有同母兄妹受陈王宠爱,甚至有野史曾说她是陈国王后同外男私通所生,本就是陈宫之中一粒微不足道沙砾,若不是远嫁和亲,甚至不会在史书上题上一笔。
听闻此言,韩潇更是将指尖捏得发白,就差一拳垂在案上,将木案震塌。
“公主安心,臣定会多多规劝王上,对公主多加照拂。”她语气尖锐,仿佛见不得小公主受一点委屈。
弹完一曲,已是天色渐暗,韩潇早已请辞离宫,陈细君一挑眉,抬眸看向天边,不动声色地笑了笑。
“我这姐姐可真是好骗,我一皱眉她便心疼。”
小亭静僻,公主孤身一人,声色自是无人可闻。
君湘不禁俯身看向这小丫头,没想到自己生前竟有这么多心眼。
渐渐,陈细君的琴音慢了下来,她将双手覆在琴弦上,止住了琴音。
细细探听,才闻身前一阵骄纵尖柔的责骂声。
本以为是纷扰之音,却又闻得一阵清脆的回怼之声,让她提起了兴致。
“这般好的嗓音,定是个美男子,可不能让下流之人折了去。”
她嘴角上扬,快步抱琴前去。
出了庭园,才见碧水池边,少年嘴角染血,眼神却是清亮尖锐,薄唇紧咬,面露不屈。
一华服年轻夫人嘴角大张若狮虎,一双明眸瞪着老大,仿佛怒气不可遏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