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烛煌煌,清水在釜中沸腾,霍昭趺坐在圈椅之中,视线始终停留在着案头的书册上,仿若外间的一切声响都与他无关。
徐荼前来复命时,见到的就是这样一幅光景。
若非瞥见那摊开的章节与自己离开时如出一辙,他还在担心是否打扰了殿下夜读的雅兴。
“她怎么样了?”霍昭依旧坐着,身子却不自觉地微微前倾。
“殿下放心,小别吉只是元气未复,一时急火攻心,这才导致晕厥。眼下用过汤药,已无大碍了。”
徐荼自然知道主子这么晚还在等的是什么,头一句就点在了最要紧的地方。
霍昭不着声色地松了口气,卸力倾靠在椅背上,捏了捏眉心,垂头闭目缓了数息,这才又恢复了常态。
此时的他瞧着,竟比方才精神许多,抬头见徐荼犹在,并未出言,灯火摇曳间,也叫人瞧不清神色。
霍昭拢起了案上的书册,拿到手里又低头翻阅起来,顺道随意指了指对面的交杌,示意他坐下。
“看来德泽有话要说。”
屁股还没沾到座上,霍昭的声音就传了过来。
徐荼心下微颤,不知哪里又惹得这位祖宗不悦,身子僵了一瞬,偷偷瞟了好几眼霍昭,发觉他的注意力全部都在字里行间内,没露出什么愠色,这壮着胆子慢慢地坐实了。
“左手边有研好的茶粉,要煮茶吃自己放。”
他刚坐稳当,提到嗓子眼的心稍稍回落了些,霍昭突然不咸不淡地添了句,骇得他又是一震。
“多谢七殿下赏赐。只是夜深了,下官福薄,吃茶难眠,恐要辜负殿下的美意。其实,臣还有一事…”
客套话才说完,方要切入正题,对面的读书人恰巧也读完一页,目光仍沉浸在纸墨之上,淡淡道:“要是说把斛律别吉送回去的事情,德泽就不必再继续了。其他的,大可畅所欲言。”
徐荼闻言,神色骤变,面浮焦急之态,情切劝进道:“啊?殿下,您昨日不是也赞同将斛律别吉送回吗?不论这身份是真是假,遇到我等是否偶然,殿下您都已大发慈悲将人救活,如今她的身体痊愈,着实不适宜再留在队中了。”
“痊愈?”
霍昭终于抬起了眼眸,将他打量了个来回,说到:“说两句话就能气晕过去的身体,这也叫痊愈吗?”
“殿下!别吉她先天就有不足,又中了两种剧毒险些丧命,养成目下这样已是不易。若要尽复旧观,与常人相同,需得良医花费水磨功夫,精心调养,哪是一时三刻之功就能做到的?”
徐荼暗自叫苦不迭,想不通这才商议好的事情,怎么隔日就变了卦,还被好一番冷嘲热讽。
“先天不足?”霍昭听着不自觉地蹙起了眉头,语气幽微:“她一天到晚活蹦乱跳的,哪里像是有不足之症的模样?”
“下官怎敢欺瞒?殿下,此行前来的目的是押送贺礼。先前已然为了别吉落下不少行程,眼看婚期将近,若是继续耽搁下去。您和九殿下免不了要被陛下问责,届时贵妃娘娘那里…”
对面人凌厉的目光似刮骨寒风一般扫过,徐荼一个激灵,霎时间哽住了喉头,将未完的半截话噎在嗓子眼里。
“德泽,你我相伴日久,互相熟悉性情。此事你无需刻意牵扯到那罗延来提点我,也不用搬出母妃来压我。她把你安排到我身边来,想是为了帮忙,而不是要做主的。”
“下官失言!”
霍昭并未理睬,只是将手中书册不轻不重地抛到了案上,敛袖执瓢舀出一勺沸水,随后拿起罗合取了茶粉用小则沿着釜边投入。
风炉火旺,一会儿就将青茶煮出了汤色,釜内翻涌鼓浪,此时再将先前盛出的那碗沸水倒回,这才算将茶煎好,可供人饮用品鉴。
霍昭的煮茶功夫如行云流水一般,观之赏心悦目,再配上这顾诸紫笋的茶汤,于好此道者而言,不可谓不是世间难得的享受。
一切作罢,他那修长素白的双手在绢巾里被仔细擦拭过一道,望着垂头拱手的徐荼,凤眼微挑,温言道:“德泽连日操劳,神乏思倦,想来茶必不能醒眠。故而我特烹此茶,为你疏肝解郁,饮多饮少,请君自行斟量。”
徐荼踌躇着接过酸枝长瓢,盛了小半瓢倒入跟前的越瓷茶碗中,浅浅漠过碗底,正欲放瓢饮茶,倏地身形一滞,缓缓抬头朝座上看去。
视线恰与霍昭相碰于半途,两人四目相对。
他旋即低下头去,又默默地舀起满瓢茶汤,将茶碗填了大半。
一声轻笑响起,徐荼这才将长瓢老实放下,两手捧起茶碗,水汽氤氲缭绕,碗沿才到唇边,茶香早已沁入肺腑。
“行了。”
霍昭恰时打断,屈指扣了扣案上另一侧的一只方形木匣,说道:“好茶当配好水,细细品鉴,方得其味。这水沸过三道了,算不得好。还是直接赠你一饼,待返京后闲时汲来南山玉泉之水,再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