咽下哭声,脸上泪却没止,她哽咽着道过谢,一路淌着泪走了。下阶时,她的鞋袜衣摆俱为泥水所污,狼狈不堪。
闻人言卿望着她远去,见她是独自来的,心中不免同情。不多时,慕归雨返回,略问了几句,闻人言卿借口归家,拉着她一道出去了。
二人同乘而行,捡偏道回京,路上经过一水亭,四下无人,便下车去亭里说话。闻人言卿将方才事讲了一遍,慕归雨未加评价,心里自有思量。
鉴于二人如今身份,回了京就不便再说话,此时此地合宜,便就近来杂事多聊了几句。慕归雨命人自车上取下食物酒水,二人坐亭相谈。
闻人言卿酒力不佳,几杯就醉,慕归雨是知道的。但今天慕归雨知道闻人言卿心里难受,而她回家后偏偏不能发泄。慕归雨同情她,此时便默许她吃醉了。
四杯下肚,闻人言卿便眼神泛起迷雾,她抓着杯子,望向亭外,此时阴雨未歇,黑夜冷重,潇潇飒飒,风噎砂泣。闻人言卿望着这凄凉天地,忽然张口念了起来:“石轧铜杯,吟咏枯瘁……苍鹰摆血,白凤下肺……”[3]
慕归雨微愣,放下酒杯,面容敛去笑意。
“桂子自落,云弄车盖……”
“木死沙崩恶溪岛,阿母得仙今不老。
“窞中跳汰截清涎,隈壖卧水埋金爪……”念到这时,闻人言卿不知为何,落下滚滚泪来。
“崖磴苍苔吊石发……江君掩帐筼筜折……”闻人言卿越念越悲,泪比雨汹,满面凄然,她一把站起,挥舞着长袖,一手擎杯,一边奔入雨中,仰面朝天,迎着冷寒如冰的冬雨,大声悲吼。
“莲花去国一千年!”
“雨后闻腥犹带铁!!”
迎着阴天黑地,寒风啸云,她高高举杯,痛声大哭道:“我祝武朝——千秋万代!!”
声音飘散在空中,淅沥沥被雨淋落。亭中人持杯而坐,看不清神情。
亭外,寒雨淋落,又是一年冬。
一年,这华京中好像什么都变了,又好像什么都没变,它仍按照它的规则行进着,一日不曾停歇,一个人的离去于这繁华的国都,也不过是片刻唏嘘。用不上一年,人们便已遗忘了那个埋入荒陵的名字,回归各自的生活。
世事仍如从前,分豪未改。就好像没了那个女孩,华京也仍是华京。
凌风吹过繁城,又是一年冬。
玉尘巷深处,可还有人记得沐花明春?寂寥王府驻立于人们记忆之外,随四时轮转,静待遗忘。
明华京中,连她的名字都变成了禁忌。
不可提,不想提,不忍提,不能提。
各中情由千种,却都化出相同的两字用以结尾——不提。
如此,京中便没人再念那个名字了。那两字圈起一座华城,化为空芜的荒原。于此荒原中,思念不可宣之于口,便无人言说。
唯有千里之外的茫茫雪原,荒芜无法侵占的北地深处,还可有一个男子倚望门外新雪,轻抚掌中鸟雀,带着几分哀戚,幽长低诉:“瑶池阿母绮窗开,黄竹歌声动地哀。”[4]
“八骏日行三万里,穆王何事不重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