恰此刻,一个小男孩手里提包东西从外面进来,龅牙李忙道:“顺儿,手里拿了什么?”
小男孩道:“‘月盛斋’的酱羊肉,花师傅要的。”
老李朝他招招手,说:“把羊肉给我,正好我要去见花师傅。”
然后老李就对何妈说:“这样,先让杏眉去看戏,咱们一道去见花师傅,这次本来就是他要招徒弟,再说他心软,只要说动了他,余师傅也不会反对。”
何妈听了欢喜不跌,嘱咐杏眉老实听戏,这才和老李两个又朝后台过去。
此刻戏台上还在演开锣戏,离正式开场还有一段时间。
一般戏园子开头总是场热闹武戏,杏眉不爱看,可也不敢走远,唯有跑到戏院子后街。
那后街人不多,愈发显得路当中一辆运草的毛驴车突兀,那毛驴车上的草垛金黄,堆得像小山一样高,于是小毛驴唯有慢吞吞地走,赶车的人都被草埋掉了。
等车子走到戏园前面停下来,杏眉再仔细一看,真是过分!草垛顶上居然还四仰八叉躺着一个人!
可怜的小毛驴啊,杏眉顿时忘了自己的境地,冲着车上的人怒喊道:“你没长腿啊,毛驴都要压垮了。”
那少年本来正在美滋滋地闭目养神,被她这一嗓子吓得一个激灵,几乎要从草垛上滚落下来,因此他口吻也不客气:“你是谁啊?”
话音刚落,他的表情忽然转怒为喜,指着杏眉笑道:“是你?咱们不是在高府见过?”
杏眉的脾气,是遇强则强,愈弱则弱的,所以当荣青冲她横眉立目时,她比他还要生气,如今他喜笑颜开,这才发现对方果真是在高氏府邸见过的。
杏眉这才忽然想起来今番来集庆班的目的,她有些不好意思,应道:“就是我啊。”
荣青跳下车,咧嘴道:“今天怎么到这里?如何又扮回了女装?谁带你来的,上次那个小哥是你什么人?”
他一口问好多问题,杏眉不知道该如何解释,她低下头,沉吟片刻,说:“那是何妈,她来带我见花师傅。”
荣青恍然大悟,道:“花师傅肯定会喜欢你这个徒弟的。”言语间,仿佛杏眉已入集庆班。
杏眉迟疑道:“啊,可是余师傅嫌我岁数大了。”
“那你现在可会什么戏码?”荣请问,“会唱全本的《六义图》。”杏眉说。
荣青道:“那我教你一个法子,必然可以打动花师傅。”
荣青的主意就是先让杏眉上妆,扮成《六义图》里赵艳荣的模样,届时在到花云魁面前像模像样的唱一出,没准就能打动他。
但是这样做,一来荣青担了干系,二来也要杏眉有这个胆识敢在行家面前出丑。
杏眉扭捏了片刻,见荣青用鼓励地眼神望着自己,她决定背水一战。
等到荣青央人为杏眉上完妆,几乎认不出眼前此人,那水汪汪的吊梢眼,别有一副哀艳动人,和花云魁的妩媚截然不同。
荣青啧啧赞道:“看这扮相、这做派,那可叫地道!”
杏眉头一回被同龄的异性所称赞,她不好意思去看荣青的眼神,低声征求:“唱哪一出最好呢?”
荣青认真道:“旦角的戏我虽不熟,觉得《六义图》里最难唱的就是赵艳容装疯卖傻那段,唱做念舞并重,如何?”
杏眉用力点头道:“就这段。”
等荣青带她到了门外,忽然转身冲她笑道:“你刚才在戏园子外好凶,现在上了妆就乖巧得多了。”
他的笑容就像一只粉扑子似的,在她脸上扫来扫去,见杏眉有些着闹,荣青连忙转回身,大声道:“花师傅在么!”
等到杏眉被荣青送至花云魁面前时,龅牙李和何妈都没有认出来她。
花云魁本来要冲荣青发火,临到嘴边的话却由于眼前这个娇滴滴的赵艳容,硬生生咽下去。
只听她唱道:“见哑奴她叫我把乌云扯乱抓花容脱绣鞋扯破了衣衫。他那里道我疯随机应变倒卧在尘埃地就信口胡言。”
一开口就是错,节拍跟不上,眼神也不对,身段更是没有,但尤其是这样的技巧不纯熟,越显得那略带些凄迷音色,别有一番幽咽婉转,完全不像是一个少年所能领会并传达出来的情感。
等到杏眉唱完,荣青头一个喊好,龅牙李偷偷瞥眼花云魁,见他没有恼怒的样子,这才试探着说:“是块好料子,就是年纪大了点,不好调教。”
花云魁受了他的激将,马上说:“我倒不担心这个。”他看眼何妈,为难道:“可惜是个女娃娃——”
他的话只讲了一半,别人都明白什么意思:戏子这个行当,整天在台上被各色人等挑毛病,下了台还要应付牛鬼蛇神,生意一旦不好,五湖四海流浪是常事,就算是个爷们,也有难以为继的时候,更别说一个女伶。
可是杏眉毕竟年虽小,并不懂其中含义,她以为花云魁瞧不起女人,心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