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真的是人类吗?
他的衣服破破烂烂,甚至可以说是衣不蔽体,但他能被看见的肌肤每一寸都完美无瑕,很容易就做到了贵族们追求的那种高贵的苍白。
他有着长而卷曲的黑发,面孔比例完美、带着点奇怪的僵硬,但这一切都没有他血红的眼珠带来的冲击力大。
如果有人描绘出地狱,那这一定是魔鬼眼睛的颜色。
他不是人类。
在对上那人眼神的一瞬间,尼基塔就像是被无形的矛枪钉在了椅子上,世界都在颤动,她花了好一会才反应过来那其实是自己在因恐惧而发抖。
似乎有人在尖叫。
那人完美的面孔飞快地蒙上一层烦躁鄙薄。在众人还没有意识到的时候他已经从安琪儿的头上消失了。
他走了?一切只是她的幻觉?
尖叫声停止了,尼基塔后知后觉地看向那张桌子,才意识到那人只是用她眼睛捕捉不到的速度移动,他伏在那个尖叫的好色银行家的脖子上,银行家涨得通红的脸色以她肉眼可见的速度逐渐苍白,直至毫无血色,尼基塔却一点也没有感受到快意。
圆润的身躯倒下,现在他再也不会用那种油腻的目光看尼基塔了。
那人对着庭院中剩下的人微微一笑,他完美的下半张脸上满是鲜血。
尼基塔冻结住的脑袋里不知道为什么忽然闪现过一个念头:他其实可以做的更干净,但他只是喜欢这种带给他们恐惧的威慑感。
那人用他血红地眼珠环视着庭院中剩下的人们,无论是商人还是奴仆、男人还是女人在他眼中都没有任何区别,在这一刻他们都是他眼中的猎物。
“你们可以叫我‘哲人’。”他微笑,尽管牙齿上还残留着血迹。
“我来解救你们,从这你们渺小无趣的生命。”
宴饮的庭院变为他的狩猎场。
尼基塔在慌乱中不知道被谁一把推开,摔倒在了地上。她的脚踝扭到,一动就是钻心的疼痛。
她仓皇地看着四周,突然灵机一动,连滚带爬地钻进桌子下,把繁重的裙摆小心的收到怀里,用桌子上垂下的白亚麻刺绣桌布盖好自己。
天呐,尼基塔惊恐地听着桌布外的世界传来的阵阵尖叫,还有那个自称哲人的魔鬼的大笑,恐惧令她又捡回了孩提时的坏习惯,紧紧咬住食指指节。
往日里熟背的经文此刻一句也想不起来,可是神的力量真的能够对付这个魔鬼吗?写满圣言的日课经已经躺在血泊里。
尼基塔从小到大看遍了主教们和父亲、丈夫这些商人的金钱交易,早已经对教会高层不抱什么希望,反倒是最下层的修道院里还能找回一点教义中的博爱,可现在尼基塔只希望教会的一切都是真的,上帝、天使、神之子,无论哪一个,只要能驱逐外面那个食人血的魔鬼就好。
恐惧缠绕着她。
仆人和宾客向各个方向逃窜,像是荒野上听见鹰啼的野兔群,哲人却并不加以阻拦,他游刃有余,似乎一切都在他的掌控中。
那她藏在这里是不是也会最终被他找到,然后……杀死?
尼基塔这时候能原谅阿莱克西把安吉洛送走了。她宁愿自己死也不愿意她的孩子出现在此时此刻。
尼基塔拼命活动着扭伤的脚踝,试图能重新站起来。作为女主人,她熟悉庄园的每一个角落,庭院西侧有小道可以穿到储物的半地下室,那里堆满了食物,又幽深隐蔽,她可以藏到那里去。
她从桌布下探出手臂,艰难向桌子上摸,终于抓到一柄切面包的餐刀,手忙脚乱的割开束胸上的系带,尽量不惊动桌布把自己从堆叠的裙子里脱出来,现在她身上只有一件白色丝绸的长内衣,不是很体面,但能让她无拘束地跑动。
她接着把妨碍活动或者会引起注意的外物都拿下来。
脱下脚上带跟的红色锦缎鞋,摘下身上那些会叮当作响的首饰——除了那条银色月亮的项链,尼基塔把系着吊坠的皮绳紧紧地绑在小臂上,内衣的长袖子垂下来盖住了它。
脚踝似乎好受一点了,尼基塔侧耳倾听,四周的尖叫和啜泣声都小了很多。也许魔鬼去狩猎跑掉的人了。
现在正是机会。
尼基塔给自己打气,拖着刺痛的脚踝,掀开桌布一鼓作气冲了出去。
然而她还是没有抵挡住人好奇的劣性,边跑边回头看了一眼。
美丽舒适的佩鲁齐庄园已经变成了炼狱般的惨像。尸首堆作一起,火光下拉出一道长长的、不祥的阴影,庭园的石砖积起了血泊,暗沉粘稠的色泽让她想起《神曲》中八重地狱沸腾的焦油。
喷泉边是她被一根铁栏杆钉在石柱上的丈夫阿莱克西,抽动的手指表明他还痛苦地活着。
更糟糕的是魔鬼并没有走远,他正抓着一个女人在她颈边埋首,黑发垂下看不见受害者的面孔,尼基塔却从裙子上一眼认出正是从小一直陪伴她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