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9]
牧云是北原的汉子。
北原的汉子,肩能扛山,手能提鼎,能撑起来所有应负的责任。
留血不哭,受难也不求人。在风雨里能奔跑,在大雪里能前行。
父亲也是北原人吗?他不知道。关于父亲的记忆是模糊的。
他经常几个月才回一次家,就算到了家,也待不久,通常一个下午,或者一个晚上就走了。
记得有一次生日,他盼着他回来,因为每次自己的生日,他都会想办法赶回来。
生日那天,自己等啊等,怎么都等不到。困得实在不行,就睡着了。醒来的时候,天已经亮了,娘说,爹昨晚回来了,他亲了亲自己的脸蛋,在被窝里陪了自己一阵,因为有事在身,天明前就离开了。
自己就后悔,怎么就那么贪睡?怎么就不能多熬一阵,看爹一眼?他这一走,又不知道多久才回来……
周围的小孩都有爹陪着,砍柴,煮饭,被爹抱着在半空中嬉笑。可他没有。有很多时候,他望着对面小孩在和他爹玩耍,会不自主地流泪。做家务的娘,会从屋里走出来,给他擦擦眼泪:“小安乖,小安不哭啊,北原的男孩不能哭的!”
那时候他的名字是小安。
家里很大也很空,娘一个人操持家务,还总是吃素,把肉留给自己吃。他心里暗暗发誓,等自己长大了,一定能让娘吃上肉。可自己没有还长大,娘就不在了!
她死在了他五岁时的八月十五,中秋佳节,团圆之时。爹赶回来了,她高兴地要命。一家人吃了顿团圆饭,可到半夜,牧云被什么声音惊醒,亲眼看到,爹杀了她!
一刀毙命,死不瞑目!
长刀直入血未凝,耳畔犹有惊魄声。不明故理非男儿,且含悲歌刺苍穹!
他的童年,早就止于那一刻。
他永远记得娘死时的样子。
眼里的震惊,祈求,不舍,担忧……
那种无法割舍的眼神,一直印在他心里。而更让他崩溃的是,爹杀了娘之后并没罢手,而是拔下她胸前的刀,直接刺向了自己!
……
以后所有时间,都用来追思爹这么做的原因。
爹有一串金色的腕铃。那是用红绳系上的,被他悬在刀上时刻带着。
他自然不清楚为何要带着那串略显累赘的东西,只是记得那晚娘的胸口插着刀,刀上的腕铃叮当作响。
他想不起爹的样子,也不知道爹的身高,所有关于他的记忆,似乎被抹去了一般。或许人对于太过痛苦的记忆,容易趋于遗忘。
昏迷,沉睡,不知怎的被人救走,接着被一对老夫妻收养。
以后每次噩梦,他就会感到周围有腕铃作响,父亲高大决绝的身影,将自己吞没。
他努力想看清他的脸,可每次都还来不及看清,就已经被他的刀刺穿,倒下了——他总是重复梦起那晚的事情。
母亲是北原的女人,她说,小安也是北原的男孩。
北原的男孩是不能有任何娇气的。三岁多就有了一些记忆,摔倒了要自己爬起来,吃饭不能让娘喂,走路不能撒娇让娘抱,穿衣要尽量自己来。
一点点的时候,他就跟着娘去拾柴火,到了秋天,自己会拾上一筐树枝,等娘一起背回去。路上太闷,娘就会给他唱歌,唱累了,就会讲个故事给他听。总之,变着法子让自己开心,不会过于无聊。
娘说,北原的汉子,是坚强的,有毅力的,绝对不会因一时喜乐放弃志向。坚忍而自立,任重且不辞。这才是北原的汉子。
而父亲,怎么可能是北原人?!
若他是北原人,怎会一次又一次地抛下妻子,去做所谓的大事?
若他是北原人,怎会没有任何羞耻,担不起身上的责任?若他是北原人,怎会在杀妻后,还要杀了自己的儿子?
[40]
仅仅片刻,牧云心里翻江倒海,回想着自己的过去。
陆楷楠晃了晃酒壶,“小子,这里的酒可不多了,你想好怎么说了吗?”
牧云松开攥紧的手,猛然抬头道:
“阁主,你说的对,我现在确实不具备杀手的一些特质。可是雪斋不就是培养这些特质的地方吗?我武功低微,雪斋里面有上百种秘术;我为人敦厚,可雪斋是以任务为重的地方。至于心狠手辣,这你不必担心,因为即使任务是处决我的父亲,我也能下得去手。”
“哦?”陆楷楠停下摇晃酒壶的手,感兴趣道:“即使是你亲爹,你也能杀?”
“能杀。”牧云回答的干脆利落。
陆楷楠突然笑了,这让牧云颇感意外。因为自从见到他,他从没笑过,总是阴沉着脸。
“小子,”陆楷楠笑着说,“作为阁主,对你这回答,的确应该满意。可作为今晚和你坐一张桌子的人,倒是很好奇,你是不是和你爹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