队长”的我行我素,愿意多解释这么一句,几乎等同于委婉的致歉和示弱。
薛兰泽还想绷着脸,心口却仿佛被小针戳了下,那点原本就无甚根基的邪火漏了个干净,半晌,泛上一丝让人心颤的酸软与后怕。
“如果我当时再晚到一会儿,哪怕只有二十秒,”薛兰泽想,“那我可能就再也见不到他了。”
她闭了闭眼,借着这个动作,将无法自抑的惊惧与暴怒勉强镇压下去,然后盛了碗粥递给陆临渊。
“先吃饭吧,”薛兰泽的声音有些沙哑,那一丝形诸于色的怒火却已消失不见,“为防万一,你今晚还是在医院住一宿,没事了再回家。”
陆临渊毫无异议,只要能让薛兰泽消气,别说住一晚,就算待上一个月,他也只有点头答应的份:“好……对了,钱思颖呢?她没事吧?”
薛兰泽到底气不过,冷笑一声:“你自己都成伤员了,还惦记别人?不怕哪天把自己的小命折进去?”
陆临渊于是默默喝粥,不吭声了。
在陆支队的几番争取之下,薛兰泽终归让了步——找护士借了辆轮椅,推着他来到钱思颖的病房。
其实钱思颖的情况比陆临渊还要好些,除了蹭破几处油皮,几乎称得上全须全尾。但她的精神状态很糟糕,脸色苍白、神情恍惚,倚着床头任由护士摆弄,一双眼睛直勾勾地盯着窗外,瞳孔却是完全涣散的。
不难看出,这女孩的神魂已经飞出病房,正徘徊在不知哪一处角落。
陆临渊难得犹疑了一瞬,只听薛兰泽沉声道:“钱小姐,我今天来是想告诉你,你母亲的案子今天第一次开庭……”
她的话音把钱思颖的思绪稍稍拉回来一点,她循声扭过头,视线却还没完全凝聚。
“我们在犯罪现场找到了第三人出现的痕迹,虽然不敢百分之百打包票,至少会对合议庭的判决造成一定影响,”薛兰泽说,“不过,就算能打掉故意杀人罪,你母亲的帮助毁灭、伪造证据罪恐怕也很难逃脱,按照刑法第三百零七条规定,很可能会处三年以下有期徒刑或拘役……这个结果你可以接受吗?”
钱思颖所有不足为外人道的情绪和心声已经在几个小时前的对峙中发泄一空,此时的她紧咬牙关,没有开口的意思。
但薛兰泽并不在乎。
“我大概能猜到临渊和你说了什么,”她平静地说,“你不用担心这番对话会对你的未来有什么影响,毕竟我们是律师,不是警察,不会对所谓的真相揪着不放。”
陆临渊似乎想说什么,嘴唇刚一翕动,又把话咽了回去。
“你母亲为你做过什么,你心知肚明,不管这其中有什么内情,她的目的达到了——你被彻底地择了出去,也永远摆脱了那个衣冠禽兽,”薛兰泽说,“这个结果是你母亲用自由换来的,我希望你能好好珍惜……毕竟,你再也找不到第二个愿意拿命维护你的人。”
她言尽于此,就要推着轮椅离开病房,刚转过身,忽听身后的钱思颖发出梦呓般的喃喃声:“在你眼里……我是不是个彻头彻尾的坏人?”
薛兰泽脚步一顿,微微偏过脸:“我没这么说。”
“但你的眼神是这么告诉我的,”钱思颖吃力地撑起身,眼睛里闪烁着奇异的光,这一刻,她就像一个吊在悬崖边的人,又是绝望又是怨毒,“你是不是跟这个姓陆的警察一样,都觉得是我陷害了我妈?觉得我十恶不赦,活该坐牢?”
薛兰泽一只手搭在陆临渊肩膀上,手指微微发力,将他的欲言又止摁了回去:“律师和警察一样,只看证据说话,既然没有证据,这个假设就是不成立的。”
“你说的没错,我确实恨包建白,更恨我妈,”或许是被薛兰泽过于云淡风轻的态度刺激到,钱思颖藏在心里的阴暗面就像被一只看不见的手搅动着,不受控制地往外冒,“我知道你们想说什么,无非是我应该拿起法律武器维护自己的利益,我也的确努力过……结果呢?”
薛兰泽想起网络上铺天盖地的热搜和不堪入目的谩骂声,不由沉默了。
“我家穷,我爸死得早,家里只有我妈干活赚钱,想糊口都困难,更别说供我上学,”钱思颖咬紧牙,从齿缝里逸出细细的哽咽,“那个姓包的找上门时,我妈就想,反正待在家里也是耽误一辈子,倒不如跟着有钱人出去闯闯,说不定能混出个名堂。”
薛兰泽不知道该作何评价,她自己出身再困顿、再不堪,终归是在大城市里长大的,眼光、阅历绝非钱英这样的农村妇女可以相比,更没法设身处地地代入钱英当时的想法——
她真的一点没怀疑过包建白的用心?
她在听说包建白只收养未成年小女孩时,就没有过一点怀疑和猜测?
还是说,她不是没想到那个最可怕的可能性,只是比起一辈子耽误在农村里,按部就班地干活、嫁人、生孩子,她宁愿拼着那万分之一的可能,为女儿、也为自己博一条出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