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步一响,铃音清脆。
注意力刚从铃铛上移开,又陷入了一双幽深的媚眼,只觉得风流多情,若仔细摩梭,能感受到无边的冷漠清寂缭绕。
那嗓音也似裹了蜜糖的温柔刀:“欠债还钱,天经地义。”
人群登时一片静寂。
众人哑然,眼睁睁瞧着鸢亭走近母女身旁,纤长白皙的指尖轻慢挑起小丫头下巴。
小丫头瘦弱的只剩一把莹润骨架,破布单衣稀稀疏疏裹身,此时正缩在母亲怀中。
只听得菩萨低眉垂目,慈悲六道间,施舍般唏嘘一声。
“小小年纪,倒有几分好颜色,我身边恰好缺一丫头。”
平昌坊庄家颇感意外。
鸢亭天生自傲,怎会无缘无故夸赞一个牙都没长齐的黄毛丫头,更何况小丫头虽长相可称一句清秀可人,还远不至让唯利是图的鸢亭主动开口。
鸢亭到底打的什么算盘?
……
时间倒回半盏茶前,暮色中锦衣卫暗色衣袍翩飞,带来最新审讯供词。
一张薄薄的状纸,见到上面内容。
魏峥脸色唰一下变了,严峻冷凝,极为难看。
纸上除开交代那小贼何时偷盗、偷盗方式、偷盗地点之外,还朱红重笔写着一首短歌:
平昌有宝,宝有千金。
得此宝者,称王称帝。
这歌的内容不得不让人浮想联翩。
想得多了,也滋生了空头欲望,欲望日渐膨胀,做出什么匪夷所思的荒唐事都不足为怪。
这首短歌莫名出现不过半月,却一日之内传遍京都全部赌乐坊,下九流人人熟背吟唱。
那小贼也因此被吸引来此。
摸索半天,宝不知为何物,倒是摸到半本账册,继而莫名其妙招来了锦衣卫。
陆压一番思索,眉梢高高翘起。
冷笑出声:“倒是奇了,什么千斤重宝,锦衣卫竟没有听到半点风声?不过刚截获赃物,歌谣、重宝、平昌坊一件件跟鱼食似的,生怕我们不咬钩!”
陆压语气夹着奇异的笑:“到底是何方神圣,胆子大到拿锦衣卫做砧板上的鱼肉?”
语气夹杂着恣意的嘲讽,一脱口散落在暖风凛夜中,星星点点,与朱雀大街乱七八糟的各项场合笙乐之声迎头相撞。
平昌坊,弦歌阵阵——
“湛湛露斯,”
“匪阳不曦,”
“厌厌夜饮,”
“不醉无归。”
往来权贵挥掷豪奢,夜夜笙歌不歇。
“真是暖歌熏得游人醉,直把这污浊之地做了天堂。”锦衣卫殿一司统帅陆压踩着脚下寸土寸金的琉璃瓦,真心实意感慨。
“平昌坊是个赌坊。”陆压掏掏耳朵,吐出一句和他嘴巴一样可有可无的话之后,嘟囔道:“赌场中竟奏大雅之乐”。
末了,从袖袋中摸出一卷牛皮纸。
魏峥眼珠微动,视线从天边渐渐沉落的曦光落到脚下建筑,装潢华丽张扬的三层建筑在长安也算罕见。
效仿西域风尚的四根雕花彩漆柱子牢牢从上到下撑起庞然大物,顶天立地的气派,开阔门厅前也是人声鼎沸。
布衣之人,簪缨之士,来来往往,神色贪婪执拗,一个个看去便知是上了瘾的赌徒。
“这几句,出自《湛露》,盛大的夜宴啊,流浪的人啊!不醉不归家,哼。”陆压嗤之以鼻,牛皮纸上翻了半晌,总算翻到所要。
“平昌坊是大历开元十二年在京兆府伊建了档,当时主理此事的还是前任督指挥使霍绩,照律法规定,凡是赌乐坊营生,每一旬缴纳自身营生四成充公上报,加盖官印昭告京畿之后,才可继续做生意。”
今日一见内情,平昌坊可是胆大包天啊!
“作为商户,擅自勾结朝廷命官,私放贷款,更改借贷率,违反律法。”魏峥语气冷肃。
“依我朝律法,查抄公产,私产充公。”
“一众相关人等,主家下狱,其余人若干人皆贬为奴籍,发卖出京。”
魏峥其人,令众人惧怕之处,除却本身锦衣卫指挥使权势滔天、位高权重、深受天子宠信之外,最为人“诟病”乃是——脾性。
冷漠孤傲,不沾人事。
正常来往人情,全被充做“结党营私”。
有关没关的,都被魏峥这条疯狗,率领着锦衣卫一群疯子,撕咬了个七零八落。
对此,陆压可谓深受其害,当下垮了脸。
怨声载道:“眼里容不得沙子的魏大人,小的知道您小肚鸡肠斤斤计较睚眦必报,但您老人家可知道当今京兆伊是何许人也?”
魏峥疑惑睨他。
“谢纾。”
明亲王世子,京畿区无人不知,无人不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