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奉天承运,皇帝昭曰:先帝宾天,国丧同哀,新君初立,安邦治国,建陵以慰先君,浩恩以继宗庙,顺应天地,威信四海。
然有三皇子夜袭皇宫,忤逆谋乱,此等大逆不道,予就地正法。
楚安公主结党营私,意图谋反,念其为先帝长女,免之死罪,逐出宫门,终身幽禁陵兰塔,以儆效尤。钦此。】
暮色沉沉,大雨倾盆。
宣旨的声音透过雨帘传到凌天殿外,逐渐模糊不清。
嗒!嗒!嗒!
一只只乌皮靴纷至沓来,水花四溅。
禁卫军统领赵阳率军极速地穿梭其中,一阵嘈杂的铠甲碰撞声过后,殿外逆党滚落的头颅、残破的身躯,被清理一空。
地上流淌着的鲜血也被雨水冲刷得一干二净。
直到一切痕迹都被抹去,一行人才整齐划一地大步离去。
空地中央。
身穿素衣的楚安公主跪坐在地,脑袋微微低垂着。纤细瘦弱的双手微微弯曲,小心翼翼地怀抱着一个双目紧闭的男子。
一缕枯黄的发丝凌乱的黏在面颊上,雨水顺着发梢滑下,滴落在怀中男子的脸上。
她有些歉意地用手轻轻抹去雨水,指尖触碰到的冰冷触感,让她的手陡然一僵。
她似如梦初醒,猛然搂紧了怀中之人。
郭公公缓步走近,将圣旨躬身往前一送。
“公主殿下,圣旨已下。”
程珺安僵硬的抬头,任由冰冷的雨水冲刷着她的面容。
三年暗无天日的冷宫幽禁,早已将这位天楚久负盛名的娇俏美人,折磨得形销骨立,呆若木偶。
她怀中伤痕累累的男子已卸下一身戎装,俊美绝伦的面容此时格外安逸,仿佛只是睡着了一般,生前的乖戾阴鸷与疯狂在他脸上再寻不到半分。
“龙恩浩荡,三皇子殿下的尸首自有人来收,您且随杂家上路吧。”
“有劳郭公公。”程珺安无声道。
郭公公惋惜一叹。
曾经这双令先帝逢人便夸的鹿眼凤眸,此时没了从前的灵动,宛若一口枯井,灰蒙蒙的,只剩麻木空洞。
“公主殿下,杂家自幼跟在先帝身旁伺候,也算看着您长大。先帝临终前最放不下的就是您,若是见了您如今的模样,不知该要如何心疼……”
程珺安浑身冰冷,听着碎玉砸落般的雨声,想起父皇慈爱宠溺的言神,幼时母后温暖备至的关怀,还有皇弟乖巧懵懂的可爱。
一股暖洋流淌而过,那是她这一生最明媚开朗的岁月。
可转瞬,她嘴角刚上扬的嘴角僵住。
母后面容变得模糊、父皇笑容逐渐扭曲,一把大火将皇弟瞬间吞噬。
一切的一切,化作一具具冰冷的尸体,转眼灰飞烟灭。
她眼里凝上了日日夜夜折磨她的恨意。
“……往后您还是莫要再与圣上为敌了,圣上这些年待您不薄。
三年前您亲手递上的毒酒可是险些要了圣上的命,可圣上从鬼门关回来后二话不说便将您从天牢里放出来,力排众议,只罚您禁足楚安殿。
若非您与三皇子殿下意图谋反,事情又何至于到了如今这般地步?”
程珺安突然笑了,干哑如破锣的声音在阴沉的雨夜里变得格外的诡异。
“待本宫不薄?哈哈哈……真是可笑!可笑至极!
你与本宫谈不薄?若这不薄能换来父皇康健、皇弟安乐,本宫便是粉身碎骨,受尽天下骂名又如何!”
父皇以仁德宽宥世人,待皇叔多有不薄,却是以身饲虎,难敌豺狼虎豹之心。盛年宏图未尽,却落得个突然暴毙、爱子夭折的下场。
程珺安终是懒得辩驳,她仰头与天对望:
“天道有轮回,若是老天有眼,就该劈下道落雷,将这天下忘恩负义、狼子野心的东西都劈个干净!”
眼前的女子双目赤红,状若疯魔,郭公公摇头长叹,不再言语。
良久,黑暗笼罩,雨声渐渐小去。
程珺安眨了眨眼,视线透过雨帘望向不远处的屋檐底下。
那里有一盏橘灯飘忽不定。
光影朦胧中依稀能见一人静静坐在那里,他的身下,是一张垫着厚厚皮毛的木质轮椅。
程珺安有些失神。
她看不清那人神色,却知道他定也在注视着自己,只是不知今日情形,他是喜是悲。
今日过后,世人会笑她识人不清、作茧自缚,身为一国公主,却落得如此凄惨下场。
而这人定是悔恨没有早早与她解除婚约,以至于让百姓口中清风朗月的萧大公子,百官赞颂睿智卓绝的萧大人,一生清誉沾了污点。
他们明争暗斗了这些年,这一次,她终究是敌不过这命运的安排,也敌不过此人深重的心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