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一个政客的心机来看,同辛盈袖成婚并非一个好的选择,崔恪也的确因为这个选择付出了更多的代价,颇费了些工夫才真正在修法之事中握住权柄。
故而他们成婚之初的那段日子,崔恪一直很忙。
往往在他回房时,辛盈袖已经睡着了,只是每一次,寝房中的蜡烛都是亮着的。
崔恪以为这是他的小妻子为他留的灯。
可朝中诸事繁杂,他还是很难找着机会同她温存,听一听这只快乐的小雀儿最近的生活。他也很难找着机会,重理一遍自己芜杂的内心。
他其实在很早很早前就知晓自己和谢韫的故事已经终了,而在过去的许多年里,他也未曾再想起过她。
只是这一次,同她那场谈话久违地搅动了崔恪的内心,他愤懑又怀疑,试图为少年岁月正名。
他试着将从前对谢韫的好复刻到辛盈袖身上。
他总要证明那就是爱,总要证明他过往人生曾唯一付出过的真心,其实并没有被辜负,也并非是一场虚妄。
不然所有的一切都是镜花水月一场空,属于崔恪这个人的前半生该有多么可悲。
可他那时没有发现,爱一个人是不需要学的,就像他曾无数次自人潮中寻到辛盈袖,就像他望向她时,那么专注的眼神,就像她牵着他的袖子时,莫名蔓延到嘴角的笑意。
他明明没有告诉自己要爱辛盈袖,可是很早很早以前,早在他们成婚之前,他便已经不自觉将她映入自己的眼眸。
可他不知晓。
谁能想到在官场上游刃有余的崔少卿其实在私情上愚钝至此,他总是不愿意听谢韫将那段时光否定,仿佛刻舟求剑一般,在辛盈袖身上寻找着旧日的痕迹。
他在找那些他爱谢韫,谢韫也爱他的痕迹。
但是他的枕边人,是辛盈袖,是一个全新的,独立于旁人的个体,她不是一段旧情的证明,也不是一个可以被拿来对比验证的物件。
她是辛盈袖,是那个素来坚韧勇敢,一路自淮州走到上京的好姑娘。
她和谢韫是全然不同的。
待崔恪意识到这一点时,是在他们成婚的第二年。
为时已晚。
彼时她尚不知晓自己的夫君曾与皇后有过一段少年事,不知晓崔恪的丑陋内心。
可他还是在那一瞬间感到前所未有的惊惶恐惧,自那一日起,他就对自己的妻子背负了一个永远不可告人的秘密,只能乞求上天对他的审判,来的更慢一些。
崔恪主掌刑狱,见惯堂下之人的涕泪悔恨,可到了他身上,这份悔恨就更是叫人痛彻心扉,他只能踩在刀尖上,享受着他的袖袖给他的甜蜜。
不知死期为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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待朝中事逐渐平息下来时,已经是他们成婚的三月之后了。
若说最开始,崔恪只是一时冲动,要将这小雀儿纳入羽翼之下,这才给了她妻子的位置。
毕竟她都同外头的男子接触了,那男子一看就心术不正,他担心小雀儿孤身一人,被人欺凌。
可成婚后,辛盈袖的确让他感知到了无数惊喜。
崔恪最开始对辛盈袖没有任何期待,也没有任何要求,小雀儿那么快乐,她什么都不必做,只消让自己望着她继续快乐下去就好。
可上天怜他,辛盈袖就是有那么那么好。
她包容他的沉闷,却也懂得他沉默之下的种种情绪;她竟知晓崔恪是一个十分疲惫又沮丧的人,可她总是告诉他,不要那么难过,这世间没有那么糟糕的。
是啊,她有着让世人愧叹不如的生命力,那么蓬勃,那么顽强。落地即生,风吹就长,哪怕前一夜被雨打折了枝干,第二日被太阳一晒,就又可以朝气地挺起脊梁。
人若冷便想着取暖,哪怕火光极其微弱,但被一人笼在角落里,或许也可以有点用处。
可是辛盈袖不一样,她是崔恪的太阳。
在两人的关系里,崔恪反而是更需要她的一方,若是可以,他简直恨不得同她终日痴缠,春宵日短月高起,那方帷帐中只有他们两人,世间也只有他们两人。
情不知所起。
可惜辛盈袖很是受不了他在榻上的暴戾,平日里沉默内敛的男子仿佛褪去伪装,真正在这一刻才显露出本性。
辛盈袖索性也显露本性,对着他又抓又咬。
冬日尚且不算,到了夏日衣衫轻薄时,他和她都曾被同僚打趣过,上京城便又开始流传这对地位悬殊的夫妻,实则感情极好。
被人笑了,辛盈袖终于逼着崔恪改了恶习;作为交换,崔恪亲自按着她磨了指甲。
同她成婚的日子其实是崔恪想象不到的好,除了她偶尔的调皮捣蛋。
他惯常会在御道旁等她一起下值归家,有时恰巧遇见了孙御医,老御医便会对着他聊一聊小徒弟的近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