绪回拢,江知雪故作轻松道:“别说我了,聊聊你的烦心事吧。”
知道身边人是故意岔开话题,安宁便边看着路,边继续念念叨叨,“你说,我当初是不是选错专业了?家人不支持,亲朋好友不理解,找不到男朋友还整天被说三道四。和人相亲也不能实话实说,还得拐弯抹角地说自己的是服务行业的,也确实是服务业的,就是特别了点。休息日也要随时待命,真的好累呀,可是——”
“可是你很喜欢这份职业。”目光重新落向窗外,江知雪不疾不徐,缓缓道,“安宁,你听过一句话吗——只要人类尚存人性,生与死便是同等的事情。”
“大多母亲都是拼了命才将孩子带到了世上,医生是她们和孩子的第一位守护神,为孩子的平安降临保驾护航,后来孩子成长,父母衰老,形形色色的人便承担起孩子一生所遇不同的角色,伴随着他们,直到死亡。而我们呢,就是他们生命终点遇到的摆渡人,帮助他们体面地去往一个未知的地方。生命至此,得以完整。”
江知雪看向她,目光里透着被冰雪浸润过的春光,“我们的工作,很有意义。”
车停了,安宁定定地看向她,良久,解开安全带倾身抱住了她,“知雪,我好开心,你今天比昨天多说了一半的话,要是矫情能换来你多开口说话,我天天玻璃心,时时刻刻都求你安慰。”
“你——”江知雪笑着推开了她,“我以为你真不想继续这份工作了。”
“怎么可能,老娘自己选择的路,必须一条道走到黑,”安宁坐回座椅上,抱臂神气道,“况且,本公主还有编制,”又竖起了大拇指,接着道,“不过你刚才真是句句说到了我的心坎上,不愧是学文学的。”
话出,安宁立马抬手拍了下自己的嘴巴,“对不起。”
“早都没事了,道什么歉?”江知雪弯着唇角,抚了下安宁低垂的头,打开车门,“我先走了,相亲顺利。”
“真的没事了吗?”安宁依旧在车里低眉垂首,懊悔不已,“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可是——算了……”她抬手,见车窗外天色越发的昏压,探身透过副驾驶的窗,喊道:“知雪,早点回家,小心被雨追。”
江知雪向前走了进步,听到了身后的叮嘱,转身应了声“好”。
风吹乱了一头长发,她裹紧大衣,在肃杀的风中,向公交站走出。
*
苍穹泼墨,秋风卷起一地枯黄,夜色弥漫于四野。
北山墓园里,有人一袭黑衣,于墓碑前长立。
“爸爸,今天下班迟,又过下雨,路上没有卖花的,我就空手来了,不要不开心,”江知雪指腹划过墓碑,丝丝冷意比晚风入骨更加寒凉,“您走后的第六年,我依旧在好好努力,好好生活。我会努力还清债,也会拼了命,还您一个清白之身。”
周遭一片寂静,唯有晚风晃动枯枝,窃听所有的低语与秘密。
“我还欠那个人很多钱,”江知雪的双瞳同夜色混杂一起,“他很好,也没有催我,只是让秘书告诉我,不必着急。”
清柔的声音里没有哀凉,只有被风尘裹挟的低哑。
“可我想早点还清,欠着别人的感觉总归是不好受的。”
“好了,爸爸,我走了,”江知雪抱了抱冰冷的石碑,“下次再来看您。”
沿着长阶缓缓向下,每走一步,便有一滴自眼角滑落的晶莹,散落于青石,混杂在风雨中。
*
大雨,一瞬滂沱,倾盆而下。
一辆黑色宾利行驶在空旷的郊区路上。
车中的男人气质矜贵,眼神淡漠,低眸看了眼手表,对司机说:“走北山那条路。”
司机应了一声。
副驾驶睡意朦胧的人,似是呓语,嘟囔了一声:“哥,为什么绕路走啊?”
后座的人不再言语,沉寂的目光望向雨夜。
她有没有带伞。
他想。
*
乌云遮月,夜雨轻狂。
出了墓园,江知雪抱紧身子,孑然一人,走在风雨飘摇的路上。
墓园在郊区,又逢落雨,打车软件显示未有接单的司机,她只得向着百米处的公交站走去。
雨珠砸在身上,江知雪低着头向前跑。
忽地——
身后有光亮起,她抹去脸上的雨水,回身望了一眼,一辆车不知何时,出现在了百步之外。
四下无人,枯木遭受着风的肆虐。
咽了下喉,心头一紧,江知雪转身跑得更快了些。
一声长笛之后,那车超过了她,停在了前方。
江知雪抱紧身子,颤颤巍巍地从包里掏出利器,警惕地看向前方。
有人撑伞从车内走出。
看清车牌后,江知雪握着刀的手松了松,怔神。
风雨轻狂,万籁俱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