赐婚的圣旨抵达时,天空刚刚飘起初雪。
嗓子尖细的太监宣读完圣旨,卢筠清和姑母从冰凉的地板上起身。
姑母拿出事先准备好的金锭塞到太监手中,太监虚辞两下,便收入袖中。
“严夫人,令千金马上就是侯府的主母了,杂家在此先行恭喜。殷将军威风凛凛,相貌堂堂,卢小姐先烈之后,温婉娴静……”
收了银钱的太监照例说些奉承话,好容易说完,卢筠清跟在姑母身后,将他送至门口。
桃叶立刻凑过来,给卢筠清清理膝上粘的积雪。
雪已经融化,渗进衣服里,一片冰湿。
心里却是暖融融的。
她仰头去看窗外纷扬细雪,想起才女谢道韫那句“未若柳絮因风起”。
真真是传神。
“姑母,你来看,这雪多美,多干净。”
“是啊。”
姑母将手放在她头顶,一路向下,一下下梳理着她的头发。
“记得你刚来我身边那会儿,头发总是容易毛躁,用梳子梳头总喊疼,我就用手指先给你理顺,再用梳子细细地梳。”
“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头发竟这般顺滑了。”
卢知意感叹道,“落月长大了。”
“头发顺了是因为用了茉莉花头油,还是念纯推荐的,姑母你也试试,如今我长大了,换我给您梳头。”
转头去唤桃叶,“桃叶,去把我宝奁上那罐头油拿来,还有梳子。”
桃叶去去就回,卢筠清拉姑母坐下,她自己站在一边,用木梳沾一点头油,给姑母细细梳理头发。
室外,零星小雪已变成鹅毛大雪,片片飞落,覆住万物,室内,红泥小炉已煨上甜酒,铜炉上的炙羊□□出油脂,滴落在木炭上,发出滋滋响声。
“算着时间,你兄长也该进城了,快打发书剑去接。”
“姑母放心,我已叫书剑去了,待会儿兄长来了,差不多炙羊肉也能吃了。”
卢知意温柔地拍了拍她手背,“落月如今做事愈发妥帖了。”
“那是自然,毕竟我可是姑母带大的。”
“你呀……”
后来回想起来,才发觉这是她在京城过地最后一个冬天,也是最快乐的回忆之一。
往后余生,她再也没能和姑母、长兄聚在一起,一边赏雪,一边饮酒吃肉。
圣旨之后,殷玄亲手猎了一只大雁送来,这便是纳采。
接下来,问名、纳吉一一走完流程,便到了六礼中最重要的一步——纳征,也是送聘礼的日子。
纳征前一天,姑父严道之总算风尘仆仆赶到,当晚就忙着摆占星问卜,结果出来后,连连拍手说是大吉之兆,两人必能永结同心、白头偕老。
纳征那日,殷府的聘礼流水一样送来。
先是各色裘皮大衣六车,接着是金玉饰品八车、绫罗绸缎十二车、起居用品十二车、胭脂香粉六车。
卢筠清所住的别院,无法一次性容纳这么多马车,只能先让前面的车卸下东西驶离,再让后面的车进来。
饶是见多识广的姑父,也捋着胡子说,“听闻纪州多山多矿石,富可敌国,今日一见,方知不是妄言。”
从晨光熹微,到明月高悬,整整一天,殷府的聘礼才送完。
“小姐,这么大的同心结玉佩,奴婢还是第一次见,可真好看。”
桃叶小心翼翼地捧着一块羊脂玉绳纹玉佩,那玉佩上下皆是平结,中间则是双龙盘成的双钱结,有永结同心、长毋相忘的涵义。
“将来,把这对玉佩挂在小姐的婚床上,一边一个,一定极好看。”
“还有这青铜席镇,小姐,你瞧这上面嵌的玳瑁多亮,花纹真漂亮。”
卢筠清的眼光,却被一顶精致的小皮帽吸引,那帽子由白鹿皮制成,缝合处缀着一行行小玉石,闪闪发光,灿若繁星。
冬日风冷,她正需要这样一顶小帽子。
长兄来住了几日,见过姑父后,又匆匆回了白石城。
得知她议亲,远在曾州瓠城的次兄也来信祝贺,信中罕见地没有搬出些大道理来教育她,卢筠清便也高兴地提笔回了信。
此外,她还专门给乡下的樨叶和陈仲明去了信,附送一些钱帛和纸笔,要陈仲明好好习字。
这些年,姑母也曾提出,要为樨叶的丈夫在海西城谋一份差事,谁知夫妻两人一再推脱,只说过惯了乡间的日子,年岁渐长,也不愿再挪动。姑母也只好由他们,只是提出,若陈仲明有意精进学识,可来府上做门生。
裴云舒和盛念纯一起来看她,送了她好些宝贝,有黄色地织宝蓝花纹的如意云头锦鞋,有红漆单线描绘的四犬漆盘套装,犬的耳、口、爪、牙乃至绒毛都用极细的红线勾勒,栩栩如生,可爱又喜庆。
崔以霏也偷着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