莱州要冲之地。
沿江密布岗哨,要塞高墙,浊浪拍打着散满水生植物的岸堤,久望令人生畏。
视线可及处,蒙冲斗舰数以千计,另有隐隐绰绰笼在雾中几处高橹,应是传闻中程寿谊的囊中重器——五艘巨舰宝船。其体型煊赫自不必说,每舰能容纳至少三伍以上兵士,且船沿锥面配有长刀,顶部后围均有石炮,平日只有少数将领具有登船权限,通过岸头所系驳船往来。
程无畏回头找程箴,他怕这便宜儿子在这巍峩景象前看傻了眼,做出什么丑事另他失了颜面。
却见程箴眼观鼻鼻观心,十分端严,并无差池。
程箴此行,既有凶悍挑剔的程无畏压在头顶,又有机敏俊逸的同僚们做参照,原以为会过得十分不易,没料到不但未有明显错漏,还识得些长辈,交了些朋友。想到自己如此禁得起考验,不免自喜,继而自衿。只是东灵所教站姿形态着实有些累人,他刚要摇头摆尾,就见程无畏突然回头,好在父亲眼神中没有常见的不满与责难,只是轻飘飘从自己身上划拉了开去……他心有余悸,恍然下不自觉重新整肃。
即便如此,程无畏选人是何等眼光,他处于周围的一时俊秀之中,还是不免愣头愣脑到扎眼。
远处隔着娟幕看热闹的几家高门女儿,俱是鲜衣靓妆,端庄少语,见其面不知其所思。
其中柳家小女七娘分外佻达,直接出身讥笑道:“天壤之中,乃有王郎。”她这句典故用得又凉薄又准确,贵女们几乎同时相和着小声嬉笑起来。唯有柳家长女柳正婵不为所动,一昧向前凝神细看。
正婵手执纨扇,只录半面,也看得出肤质极佳,干净无杂,不论上方日照如何强烈,也不论周围如何嘈杂,她自有自的天地,如夜晚弯月般舒窈皎洁。
七娘轻咬下唇,用扇子柄去捅旁边的三娘,“你看这位……眼都看直了。”
三娘环顾四周,幸好无人注意,又或者听到了只做不闻,她把七娘拉到一旁嘱咐道:“大姐姐已经够难过的了,你又何苦扎她的心,被旁人听到了也只会笑话我们。”
七娘将握着扇子的手一摊:“我可说什么了?我什么都没说啊,你们别当我小孩子,以为不和我说我就不知道了,我正巧还知道她思慕的是谁呢…”
三娘怕小妹口无遮拦,急得原本敷了粉的脸更加煞白,想捞她一把,却忘了自己个矮,被身姿修长的七娘用罗扇轻轻就撂开了,心中失悔,可还不如不问了,简直多此一举。
“……就是那‘七第顽冗、六品下才’、空有一张面孔的……”
七娘将说不说,半旋身子先偷瞄了柳正婵,见大姐姐听若未闻,仍自仪态万方,连簪头都不曾抖动一下,心中便立刻不得趣了——她做事全凭心意兴趣,若不得趣,求她做也懒得做了,于是没好脸的对着三娘道:
“……我又不曾指名道姓?她明知被取笑都不说话,你在旁急得什么?莫非你也……?”
“你可行了,你别…唉。” 三娘没有小妹妹的好口齿,不敢恋战,又没有大姐姐的好心性,着实被气得不轻,只得回去闷闷地坐下,圆洁的纨扇失了风度,挥斥下如同跌了方向的扑棱蛾子。
七娘悠然回座,心中也没觉欢畅,那个她日夜思幕的人已经走得远了,之前不敢想,现在不敢看。大姐姐虽从不曾逾矩,但至少还曾享受过些许的两情欢悦,她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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程箴跟随众人进入到大营范围,之前以为自家兵营已经规模肃然,发觉还是自己眼皮子浅了,原来老爹所说并非谦词,和旁边诸州比较起来,自家队伍算得上品貌不凡,可也就是看得出训练痕迹的正规军罢了。
眼前这旌旗烈烈,士气昂扬……程箴踮起脚,诺,果然连排在后列的兵卒头盔都光亮如新,绝无作假……是一直被与帝师相提并论的保义军啊!
程箴正专心挑刺,看得过瘾,回头不见诸人,一时慌得不行,还好杜瓒压身过来寻他,“他们都前边去了,这里不好乱走,来,跟着我。”
两人快步来到一处简舍之前,庭院方砖铺地,寥无花草,四面都是光秃秃院墙,而且看情状里面也会一样光,所有和享乐有关的物事在此都不得见。
进屋程箴便觉两眼一黑,缓了一会方才适应,只见室内阔达无窗,所有光源就是正中这道门,其余就全靠烛火,中部乃是大幅沙盘,旁边有一壁龛,里面书籍纸张分门别类,摞地整整齐齐,上方悬挂着的漆皮囊袋里面散装着数十支铁头羽箭,此外再无其他,从房屋折角处能看得出此地用料极为厚重。
‘防刺杀吧,’程箴心道,‘这地方怎能住得舒服?除了没那么阴湿,好像水牢。‘
主将程寿宜从里间走出来,他也是个威赫的高个子,身穿华贵的赭褐色长袍,腰系黑绦,年纪和程无畏差不多,因为连着亲,也连着相,薄唇周围也有几道深深纹路。
大概程家人走得都不是亲民路子,他也是神情端肃,眼高于顶,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