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叔宝是被几个汉子轮番背下山的。
走到半道他便醒了,装着死直到人手交接时,伺机逃了一回,没跑出几步路被方鑫抓回。
“方爷,方爷,你知道我的。”膝盖一软,觉腹内翻江倒海,林叔宝就地吐了一通,明白跑不掉,脖子一横道,“我只是喝多了些,抓我做什么?”
方鑫忍不住给他一脚,冷道:“就凭树下真挖出了金子。”
“奶奶的,那是老子赌骰赢来的,是老子自己的钱!”林叔宝一听到“金”字便像是被踩着尾巴的兽,一个激灵,不甘心直冲脑门,大声辩驳道。
“你以为赌场就不走流水吗?”方鑫眉头紧皱,面露凶色,月色映照下好像地府夜叉。
林叔宝瞧他这幅样子便不敢再说了,被众人半押半看着走了几步,环顾四周又凑到林四喜面前说情:“你与我好歹是一家人,今日这事是我一时糊涂,当不得真……”
“求情也该换个人求罢。”孟飞鸾避过他一身酒气,回敬以又厌又恨的眼神,驳道,“你与我爹也是一家人,你什么事做不出来呢?”
言罢,她为轮番押送林叔宝的李叔让了位子,走到一言不发、面容威严的何官爷身边讲道:“官爷,那树下的金子可证他方才头脑清楚,所言属实。而我与我娘平日开销不大,也不求过上多好的日子,金子只需留半数,剩余半数捐于官府修路去,也了我爹生前的一段念想。”
“民女此举只求您开庭时不将这笔钱的实数讲出,这钱财惹眼,我怕惹祸上身。”
此番话说得踏实又感人,何官爷本是从方鑫那收了好处才走这一遭,听到此女的言语度量,颇为惊讶,正眼打量了她一番。
藏锋敛颖,大智若愚。乡野女儿囿于柴米油盐,大都眼界低,竟还有胸怀这般大度的孩儿,也不知是林仲昌教得好,还是她自己的造化。
“官府办案只为陈情,倘若是与是非曲直无关的小细节自是可以略去,姑娘不必担心。”这便是应下了。
末了,八字胡须一撇,何官爷眼神在稚气轮廓上停留片刻,出言赞道:“你倒胆大心细,有勇有谋,机灵劲儿胜过男子。”
直至天际大白,一行人将林叔宝扭送到了官府门口。
晨光中,四喜身披晨露青霞,手握鼓槌,垫着脚挥动胳膊,敲响了立于府衙门口的鸣冤鼓。
*
日上三竿,林伯华在后院里劈柴。
入冬后的柴火价高,昨日细雨将院中的柴火淋湿,家中净是些懒货,竟无一人救柴,连张破席子都没有往上盖,让值十枚铜钱的柴火打了水漂。
林伯华在心里骂骂咧咧,手下还得干活。
现在他家日子不比林仲昌在时宽裕,林叔宝败家,女人家不懂挣钱,一大院里能挣钱的便只剩下他一个。
天越来越冷,他时不时想到年货该存钱置办,却想不出钱从哪里来,只能想着从林仲昌娘俩手里把房要过来。
林仲昌的屋体面,被于淑春收拾得干净,转手出去够卖上好些银子。
劈了一会,他觉腹内空虚,分明已到午饭时分,家家户户炊烟香,自家门里无一人走厨间。一阵怒气冲上林伯华的脑门,他急步往门内走,却被一高呼叫住脚步。
“今日镇上开堂,重审许久前的案子,此事你知不知道?”讲话的是另院里的一个林伯华的老相识刘本。
两人从前在一个学堂念过书,都不是读书的料。读得半斤八两后懒在家里没能耐不受待见,嘴上不说,两人心里在暗自较劲,不算交恶,但关系很微妙。
“审的什么案子?”林伯华隐隐感觉他的笑意和语焉不详的态度背后没怀好意,警惕地抱胸对视问道。
“嘿嘿,那我也不清楚。”
刘本一笑,张嘴露出缺了两颗的齿列,歪嘴笑道,“我只听人说你那三哥林叔宝是被一群人押进府衙里的——押他的人我瞧着也眼熟,好像是你家死鬼二哥的女儿林四喜。”
在他开口前,林伯华就猜到此事与林叔宝有关。
他与三弟成家时都受了爹的接济,两家院落相邻。昨夜伍德在林叔宝家大闹一通,连夜出门,林伯华也听了一耳朵墙角。
此人一走,直到今早都没再见到身影,想来是出了事。
但林四喜这个名字的出现倒叫他吃惊。
林叔宝起了官司,不是跟伍德,也不是其他狐朋狗友,而是跟一个毛都没长齐的丫头——此举想必也授意于淑春,只是她一妇道人家,哪有这么大的胆子呢?
林伯华一斧头砸在柴火上,一瞬间豁然开朗,明白这官司多半是为钱。
当初他听说大哥死于非命却没留下分文,确实让他怀疑。
但官家没说,于淑春只知道哭,没有微词,他要是在死人的档口提起钱,显得他把钱看得比命重,也便没追问一字半句。
现在想来三弟近日这般纵情玩乐,却没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