乐天推门带起一丝微风,扬起的浮尘呛得二人咳嗽连连。
“此间可有庙祝?”乐天稍稍提高了嗓门问道,四下寂静并无回应。
“应是废弃久了,没有香火上供,庙祝也逃往他处以求生机。”季楠妤道。
乐天小心翼翼扶着季楠妤在稻草堆上坐下,轻轻地靠着神龛上,一遍嘟嘟囔囔的告罪,“土地爷啊,您可千万保佑我家小姐逢凶化吉,顺利抵达京城,将我家公子和侯爷平平安安地带回来。”
季楠妤不动声色地试探道:“我一介女子,我说能求得救兵你就信吗?”
乐天毫不迟疑的点头,认真的说:“当然了,小姐您那么厉害,是漠北有口皆称的宣武将军,根本不是寻常闺阁女子,怎么会有小姐办不到的事呢。”
季楠妤迎面便撞上乐天崇拜而信赖的目光,她心头蓦得一软,好像看见早夭的小妹扯着自己的校服外套亦步亦趋地走在旁边。
季楠妤恍然想起,自己之前也是有家的,有父亲母亲,有哥哥妹妹。
她的妹妹小小的,软软的,喜欢拉着自己的手指头,安安静静地在四河街看行人来来往往。
可惜她还没上小学,全家都遭遇了一场惨烈的车祸,父亲母亲还有哥哥当场死亡,小妹堪堪在ICU里躺了三天,就安安静静地一睡不起。
只有季楠妤挣扎着活了下来,再一睁眼,物是人非,满目疮痍。
季楠妤无意间被揭开了陈年伤疤,沉默了下来。
乐天忙前忙后地给季楠妤收拾被泡到发白的伤口,一时间庙里只剩下瓢泼的雨声。
周身痛意连绵不断,季楠妤闭上眼睛长长的叹了口气,也罢,谁叫我霸占了你的身体借尸还魂,你要报信,我便替你去罢了。报完信,见着你父兄安好,自此我们便两不相欠了。
刚打定主意,势若奔雷的马蹄声就从雨幕中直冲出来,向着破庙逐渐逼近,隐隐还有兵戈交铮之声。
季楠妤一把拽住乐天,踢乱归置在一处的稻草,扯着乐天迅速躲入神龛下。
两人刚刚隐去身形,一队人马就披着冷雨冲入了破庙,潮湿的水汽瞬间溢满了整间土地庙。
透过层层的薄纱,季楠妤睁大眼睛,看见一个身量高挑的男子从众人中走了出来。
他卸下头盔后,两个黑衣人簇地点起了火把,火舌跳动中,橘红的暖光明明暗暗地映在男子露出的半张脸上,赫然是一张和魏珩极其相似的脸!就仿佛是魏珩三十岁左右的模样。
季楠妤差点喜极而泣,刚想钻出去冲到魏珩身边老乡相认,就看到那名和魏珩一模一样的男子环视四周,喉中溢出一声低哑古怪的笑声,像是确认了什么似的。
他喃喃道:“大梦一场二十年,烽火狼烟,爬冰卧雪,昏君割了忠臣良将的血肉去做他的龙椅,如今还要吞了我这半截残躯。”
黑衣人仍然像是被炼化的傀儡一般无动于衷,只有一个领头模样的人冷冰冰地说:“请君上路。”
那男子长笑一声,亮如晨星的眸子直直地射出两道寒利的光,指向某个高卧庙堂的身影:“我自十三岁起镇守边疆,保我大梁十年安稳!如今你为那一己私欲要治我的罪!要用那忠孝仁义的帽子压死我!”
“左右我功业已建,亲友埋骨,爱妻长逝,孑然一身无所牵挂。为这烂到根里的大梁我熬尽了心血,落得一身伤病,时日无多,我便遂了你的意又何妨?”
“只是千错万错只在我一人,休要连累北地军民,否则我便是入了地府,也要杀上你的金銮殿,拎了你的人头祭我百年江山,万千儿郎!”
说罢,他反手抽刀,像是无知觉般干净利落地横刀在颈,刀刃抵上修长苍白的脖颈,上面横亘着大大小小的伤痕。
男子环视破庙,一片肃杀之中,他突兀地说道:“一年前,也是在这里,大梁的宣武将军,我的夫人被万箭穿心而亡。”
他扭头盯上刺客首领,一字一顿,极度平静地说,“祸坏朝纲,昏庸不明,屈膝外敌,残害忠良,残杀我妻,这笔笔血债,且等我去讨。”
说罢稳稳地向里一带,便无力地倒在地下。
侧歪的头朝向神龛,灰暗的眼睛贴着地面,和季楠妤对视了个正着。
也许是已经没了力气,男子看到神龛下藏着的女孩也只是默不作声,而是极深极深地盯着女孩惊惶的面容,仿佛了却了最后的心愿,竟然微微的带出了笑意。
明明是将死之人,漆黑的眼睛竟然比刚刚还要明亮。
他满身覆血笑得极温柔,嘴唇一张一合无声的念叨着什么,眼神慢慢的涣散在虚空之中。
季楠妤吓得一哆嗦,死死地把差点冲口而出的“魏珩”捂了回去。
极度放大的瞳孔里装满了血流满地的尸体,和沉默的像雕像一般的黑衣人。惊悸的冷汗浸透了衣裙。
庙外仍是大雨瓢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