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初元年,黄昏,
一个小乞丐模样的孩子从狗洞钻过丞相府的院墙,熟门熟路地绕到丞相府东北角上的寒园栅栏门边,靠在门上仔细听了听,没有听到什么动静,这才吱呀打开院门溜了进去。
院子不大,靠北东西向三开间的木房子,南边是院子,一口井在东南角上,
院子长年疏于打理,全都是一人高的荒草,不知名的小白花小粉花点缀期间。
院子靠门的地方有一棵梨树,此时正是春末夏初,树上挂满了小梨,只有一根粗的枝丫上光秃秃的,没有半个果子。
小乞丐满意地瞅了一眼那根树杈,才继续沿着硬踩出来的一条小路往里走。
穿过一人高的杂草丛,不出意外地看到一个男孩安静地坐在台阶前看书,只是白皙的脸上青一块紫一块,显然是又被打了。
子夜看掰正男孩的脸骂道:
“笨蛋,又被打了?”
男孩不答,只看子夜鼓囔囔的胸口,子夜虽然知道自己现在还是个没有发育的小女孩,但被这么赤裸裸地看,脸还是热了一下,伸手拍了一下男孩的脑袋,
“就知道吃,我教你的招式也都就着馒头吃了不成,被打成这个德行,你以后不要说认识我,”
她从小就是打架小霸王,后来学了功夫,更是没吃过亏,谁知道她教的徒弟这么逊,真给她丢人,子夜还在愤愤,就听见男孩凉凉地说:
“我本来就不认识你,”
“卧槽,”子夜站直骂道:“你个喂不熟的狼崽子,我都喂了你半年了,你说不认识我?”
男孩听见子夜的话,仰起头,认真地问:
“那你说你是谁?谁派你来的?”
我是你祖宗,是老天派我来拯救你的,子夜把回答了一百次的答案在心里又过了一遍,却懒得再说出口了,反正说了小破孩也不信。
她从怀里拿出一个布包,布包里包着四个馒头,她把其中一个递给男孩,
“你管我是谁,总之没害你,”
男孩接过馒头说道:
“上官谨之说他丢了一块玉佩,所以来找我算账,玉佩是你偷的吧?”
男孩说得是问句,用的却是陈述的语气,好像已经料定那块玉佩是子夜拿走的,
子夜没啥心虚的,撕了一块馒头扔嘴里,回道:
“以子之矛攻子之盾,你没听说过?他们不给你吃的,就用东西换,”
男孩吃了一口馒头,慢慢嚼着咽了,才说:
“我更喜欢以彼之道还施彼身这句话——”
子夜听得一愣,
不知是不是错觉,她从男孩的话里听出了杀伐之音,这孩子才多大啊,还只是个七岁大的孩子,
“话——是不错,但你——你——”子夜有些结巴,
丞相府让这个“杂种”自生自灭虽然确实做得过分,但她可不希望男孩让仇恨长成参天大树,那样对男孩不好,对他将来的子民更不好——
“……其实你也不能这么想,你看大街上像我这样的乞丐连个遮风避雨的地方都没有呢,丞相府好歹还给了你片瓦遮……”
子夜想给男孩做心理辅导,却被男孩幽幽的眼神给止住了,
子夜舔舔唇,不得不承认,她被男孩的冷幽的目光镇住了。
她的任务是暂时保护这个将来会当皇上的孩子,但应该不包括心理辅导,子夜这样安慰自己,但那种被七岁孩子压制的挫败感还是让子夜心情不好起来。
奶奶滴,能当皇上的人果然从小就硬。
“你生气了?”
男孩问。
“生啥气,我打水给你洗脸,”子夜把最后一口馒头塞嘴里,转身走去井边,男孩也起身跟着子夜来到井边,看着子夜熟练地把木桶扔到井里打水,顿了半晌问:
“你明天还来吗?”
“为什么不来?”子夜把灌满水的桶拎出来,
“因为你生气了。”
“我为什么要生气?”子夜转头看男孩的眼睛,男孩的目光有点闪躲,但还是回答道:
“因为你希望我做个普通的小孩,但我不是普通的孩子。”
听见男孩清晰的回答,子夜怔住了,
她其实并没有很明白地想到这一层,她只是模糊地希望男孩不要有心理阴影,不要因为心理阴影导致偏执,然后因为偏执做一个不好的皇帝。
而男孩却只用一句话就清晰地概括出了她的意思?
她明明心智比男孩大了一轮,却还不如一个孩子明白,那种被压制的挫败感再次袭来,子夜气馁地把水哗啦倒进木盆,粗暴地拍了一下男孩的头,
“洗脸!”
“所以,你明天还会来吗?”
男孩执拗地问,清冷的眸子深处,掩藏着怕被丢弃的恐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