敛起旁的心念,顾嬷嬷低首施礼,经浮世沧桑筛洗过的嗓音透着沉稳,回话道:“今夏比往年都要暑热,恰府里新送来数匹凉爽透气的好缎子,王爷吩咐送去巧绣坊给几位主子多裁两身夏衣,老奴正是为给王妃量尺寸而来。”
安子夜闻此,眸光微微闪烁,心头有什么一掠而过。
末了,却不等婆子抬头便恢复如常,勾唇嫣然。
“王爷有心了。”
由飞萤扶着站起,她缓步移至空旷处。两名眼生的婢子听令轻步而入,手脚利索很快量好尺寸,再福身退出。
刚醒来身子尚有些疲软,安子夜见状正欲坐回,不料余光却瞥见婆子仍候在一旁不动,只好压下步子。
“还有事?”
顾嬷嬷暗叹一口。
“事关中馈……过往府里无主母,念老奴十几年侍候之旧,王爷才暂交给老奴代管。而今王妃既已入府,理当移交,只是王爷体谅您初入府难免多有不惯,怕您劳累,便叫老奴再多管些时候,待日后王妃适应了再移交您手。”
说罢抬起眼。
身为主母拿不得中馈权,料这位王妃就算再会做面子工夫,听了话也多少要生出些不快。
可不想她这一瞧,竟未见对方有丝毫触动,好像浑不在意,甚至比不过适才说起新衣。
顾嬷嬷恍了片刻神。
紧接着就听那头给了回应,清甜干脆的话音里亦叫人辨不出半点不悦。
“如此也好,嬷嬷熟悉王府,做事自是也更妥帖,那往后还得再劳您为王府多费些心了。”
“王妃言重,您不怪罪老奴僭越便好。”
昨晚让新妇独守花烛夜,今日又剥去中馈权,顾嬷嬷本就觉王爷此举寒人心,偏生新妇是个笑吟吟好说话的,还叫这事远比想的要顺利,三言两语给敲定,她顿时已无何颜面杵在这屋,也就只好赶紧躬身告退了。
飞萤送人出院子,待脚步声离远才一脸愁闷折回,入了屋,却见主子好整以暇靠在桌前,闲呷凉茶,竟像个没事人。
她挑起娟扇走过去。
安子夜这边正思量管家嬷嬷倒是很得裴狐狸信任,就听小丫头疑惑嘀咕:“王妃一点也不在意中馈权么?”
“在意什么?累死累活的差事。再说,管不管也是人家一句话的事。”
眼下摆明了是裴狐狸不叫她碰。
她亦不屑得碰。
安子夜懒懒搁下茶盏,笑侧首。
“比起这个,你不如先给我讲讲这府里人?”
听她意有所指,飞萤愣怔一下,反应过来时小脸上写满吃惊。
“您都知道了?”
“方才顾嬷嬷是说‘几个主子’,那大抵还住了其他人吧。”
“还是王妃聪明!”飞萤登时骄傲。
可没多会儿,那股高兴劲儿就收了,轻轻打扇,瞅着她脸色细细道来,“其实这府里还寄住了个苏姑娘,听说是来隆京养病,身娇体弱平日不怎么出门。没人知晓她与王爷是何关系,只道王爷待她很是不错。”
“哦?”
隐隐嗅到一丝八卦气息,安子夜挑眉,难得多过问一句。
“那你还听到什么?”
奴才间的传言五花八门,飞萤自然不能句句都说,怕主子生恼,也怕主子心里郁沉,挑拣着道:“都说这苏姑娘对王爷有情……不过您放心,就是一厢情愿,王爷可连她的院子都没进过!”
“是吗?”安子夜似笑非笑抬眼。
飞萤被她看得猛一下子没了底气,抿紧唇。
既非血亲,便是养病为由,女子寄住男子家中也算逾越,有损女方清白,更何况王府里此前无主母。王爷不会想不到,二人的纠葛恐怕真不如说的那样简单。
安子夜不比飞萤想得多,只暗暗忆起前世,后宫里有这位苏姑娘?
但很快发现,忆了也白忆,她到死也没关心过裴宁轩的后宫,又怎知里头住着哪些人。
反倒是今日裴子景故意说漏嘴的那句“错点鸳鸯”,叫她不自觉与此女挂上干系。但安子夜到底也没再往深了想,灌口凉茶,振作精神,大步回了里间,吩咐婢子备好纸墨笔砚,便彻底在书案前扎根。
月桑往南乾这一路,途之七成,她是在养精蓄悦,查辨形势,余下有两成是浑浑噩噩睡过去,一成则用在整理思绪上。
她对比了两世穿越,确实有所发现。
前世穿来,正值裴宁轩起圣之日。
今世踏错,为永安九年六月二十,月桑城里载歌载舞,攘来熙往,后来问了飞萤才知,原来那也是新任月桑王即位之日。
新皇登基,或就与她穿越一事有关。
只是尚不足以定论,毕竟两世间也就这唯一共同点了。反之说起不同,那可比比皆是,譬如前世她落在南乾皇宫,今世却出现在月桑城街,又譬如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