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穿来时是夜晚,今世是白日……头绪零碎难以拼凑,终究还是没能想出个所以然来。
她只好将要点一一落于纸上,吹干墨迹后折几道,压在一摞干净纸张下。
末了阖目凝神半日,才重新执了笔,继续在纸墨间起落……
*
一世皇妃。
一世王妃。
细较来那还是后者更轻松快意。
得人伺候,吃穿用度一应俱全,最紧要的是无需应付裴狐狸。
自那日回府,她和裴狐狸就各过各,井水不犯河水。埋首伏案这数日,除府中那位苏姑娘曾来拜访却恰碰上她手里正忙碌,无暇应客,便叫人先给打发了,此外镜霄苑再无人叨扰,一派和谐安宁。
飞萤是个好相与的,没几日就和院子里的丫头熟络起来,时不时从她们口中探得些府宅阴私,待到夜幕落下,屋里挑起灯,便乖巧搬张椅子坐她身侧,素手捻针,一面兴致勃勃说与她听,一面在前两日她裁割下却惹得一众丫头捂嘴惋惜的那片锦缎上织绣,熟稔轻巧像只欢快小花蝶。
实则重活一世,她对这些兴趣不大,更何况还有正事,想打断,又突然溯起头些日子飞萤独处时的发呆忧愁模样,终归是没忍心,便也任其说去了。
于是拖拖拉拉,直至第十日她才忙活完。
弃了笔,她抡着手臂活动起僵硬四肢,身子仍不算爽利,索性唤来飞萤替自己好好捏揉几下。
小丫头歪着脑袋好奇瞅了桌上那些图纸好半天,“王妃,您这画的都是什么呀?怎么又像细软……又像刀剑的?”
安子夜闻言惬意哼笑。
“看似饰物,实则刀剑,待日后造出来你就明白了。”
说及此,她睁眼端详起那几张图稿。这是前世身处后宫无所事事时就构想出,还托裴狐狸仔细看过,修修改改几回才得出的成果,应当不会有差错,眼下就看能不能造出了。
正午的日头一如既往炙热,透过雕窗看,热气隐隐绰绰像蛛丝,密密麻麻缠裹飘荡。
她蹙起眉,挣扎几息,还是卷了图稿起身,让飞萤收拾些银钱,戴上帷帽出了门。
隆京繁闹,虽宁安王府地处西南角,远不及正街,但出门行不多远还是陷进了人山人海。安子夜两世都到过这座都城,却和飞萤一样,是头一次踏入城街,有心闲逛,但念着正事,终是没逗留。
“王、夫人。”
忽而飞萤低喊一声。
安子夜收回视线,循小丫头所指,径直瞧见了街拐角处一间铁铺子。
二人走近。
“就是这里了。”
王家铁铺—
细白食指勾起帷帽一角白纱,安子夜仰头凝了不算显眼的门面及那块陈旧招牌良久,才敛起眼底讶异。
旋而凝了凝眸,拎起裙摆,小心翼翼绕开地上那些炉渣灰搅混着水陷出的坑坑洼洼,往里去。
铺子里比外头还要闷燥炙热。
入目是一只笨重厚实的大铁炉,内里烈火滚滚烧得正旺,焰舌滋嚓凶猛上窜,恍有吞噬天地的架势。
三个赤了膀子的高大壮汉挤在里,将这方寸地儿占得更逼仄,比她脖颈还粗的手臂抡起大锤便一下接一下砸落,撞上烧得通红的铁料,火花混着汗水四溅,震得地面也颤抖。
细碎脚步声甫一闯入,惊动了正拉扯风箱的壮汉,他停下,两眼睃了圈那对衣着华贵身姿婀娜的主仆,咧了咧干裂发皱的嘴唇后,竟是吹了声口哨。
另二人闻动静顿时也转过黑里泛红的脸庞。
打铁声歇了,鼓风声也匿了,只剩火焰的噼啪响,猛一下寂静许多。
“夫人……”飞萤恍觉自己一脚踩进了虎窝,吓得往主子跟前凑。
仗着帷帽遮挡,安子夜竟没被那三道紧迫目光给怵到,反而皱起眉,微仰下巴,拔高嗓音问:“店家可在?”
三壮汉相视,忽地大笑,正要搭腔时却被陡然响起的呵欠声给堵了回去。
是从角落里传出的。
安子夜望去,恰好见一个穿着朴素的老翁伸着懒腰站起,杵了拐杖颤颤巍巍往外走,雪白长须在这脏乱铺子衬托下,竟隐隐有几分仙风道骨的味儿。
安子夜:“您就……”
“梆!梆!梆!”
拐杖敲锣似的砸上脑颅,三声脆响将她的话给打断。
“干什么干什么!没见过姑娘?都干活儿去!”
“成日窝在你这旮旯地儿,见的不是杀猪的就是亡命徒,哪儿来的姑娘、唉哟!”那抡锤的还没抱怨完就又遭了一下。
老翁冷哼:“爱干不干!”
三壮汉这才悻悻捂着头转过脸去。
安子夜:“……”
“姑娘,这里可不卖什么胭脂水粉。”老翁走至跟前,还算和气,指了指外头,“您没看错地儿吧?”